逃离古老设施的紧张感,在潮湿的丛林空气中渐渐冷却,但并未消散,而是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粘滞的不安,如同衣服上沾染的、来自地下的陈腐尘土气息,久久不散。
林辰和陈文浩在溪流边的巨石后休息了许久,直到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彻底平复。林辰仔细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没有追踪的迹象,才稍微放松了警戒。他靠坐在岩石上,卷起袖子,仔细查看手臂上的暗金烙印。
纹路已经稳定地蔓延到了上臂中段,颜色是更深沉的暗金色,如同古旧的青铜器上精心镶嵌的纹饰。指尖触摸上去,不再是灼热的疼痛,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与皮肉骨骼融为一体的坚实感。更让他在意的是,当他集中精神时,能更清晰地“感知”到烙印内部那细微的能量流动,以及那股冰冷的、属于金属板的“意志”碎片。它们不再仅仅是干扰,更像是一种嵌入式的“操作系统”或“本能协议”,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着被调用或触发。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烙印的能量,包裹住一块脚边的小石子。意念微动,暗金色的微光在指尖一闪而逝,那小石子并未被抬起,但表面仿佛瞬间凝结了一层极其微薄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釉质”,随即又迅速褪去。石子本身没有任何变化,但林辰感觉到,自己与这颗石子之间,建立了一种极其微弱、随时可能断开的“联系”——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它的位置、状态,甚至可以用意念让它微微发热或变冷,但这需要持续消耗精神力和烙印能量,且效果微弱到几乎无用。
“这更像是……某种‘标记’或‘初步炼化’的能力?”林辰心中揣测。金属板本身就有“界定”和“镇压”的属性,其力量衍生的烙印,似乎也继承了部分“定义”和“施加影响”的特质。但这能力目前看来极其初级,消耗大,效果弱,实战意义有限。或许随着烙印的深化和对符文理解的加深,能开发出更有用的应用?
他将目光转向陈文浩。后者正小心地卷起裤脚,查看脚踝。灰痕的轮廓比之前似乎又淡了一些,几乎要隐没在皮肤之下,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中心的暗金光点却更加醒目,像一枚嵌在皮下的、极微小的金色碎片,散发着稳定而纯净的微光。陈文浩用手指虚触光点,皱了皱眉。
“还是凉凉的,不过……好像没那么‘扎人’了。刚才在里面被那敲击声‘拽’的感觉也消失了。就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是感觉它……更‘实在’了?像真的有个小石子藏在里面,而不是以前那种飘忽忽的能量感。”
林辰凑近观察,并调动感知探查。果然,暗金光点内部的结构似乎更加凝实、稳定,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也带有更明显的金属板那种“镇压”与“界定”的特性,对周围灰痕残留的“异常”能量压制效果似乎也更强了。但同时,光点与陈文浩身体组织的“结合”也似乎更紧密了,仿佛真的在缓慢地“生长”进去。
这变化喜忧参半。喜的是灰痕被进一步压制,陈文浩的痛苦减轻;忧的是这外来的力量正在更深入地改变他的身体,长远后果未知。
“先这样观察。”林辰说,“只要它不引发疼痛或失控,暂时算是有利变化。我们需要找到彻底分离或净化它的方法,而不是让它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休整完毕,补充了水分,两人继续沿着计划的东南偏南方向前进。这一次,他们更加谨慎,尽量选择林木稀疏、视野相对开阔的路线,避开那些植被过于茂密、地势低洼或岩石嶙峋可能藏匿危险的地方。
雨林的气候说变就变。午后,天空积起厚厚的铅灰色云层,闷热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连成雨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雨水冲刷着丛林,也暂时掩盖了他们的踪迹和气息。但冒雨前行也变得异常艰难。地面泥泞湿滑,能见度降低,【环境感知强化】在密集的雨声中也受到干扰。两人不得不找了一处岩棚暂时避雨。
岩棚不大,但足以遮挡风雨。林辰生起一小堆火(利用岩棚深处干燥的枯枝和燧石),驱散寒意和湿气。陈文浩靠着岩壁休息,林辰则趁着火光,再次研究起那块从无人机残骸中找到的黑色小匣子。
雨水敲打着岩壁和外面的树叶,哗哗作响。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
林辰用燧石片更加小心地撬动黑色匣子的边缘。这一次,他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卡扣,轻轻一拨,“咔哒”一声轻响,匣子的上半部分弹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里面果然是那块光滑的黑色晶片,被精密地镶嵌在一个微小的、带有几个金属触点的基座上。晶片旁边,还有一小块同样黑色的、薄如蝉翼的柔性电路板,上面印刷着极其微小的、他无法辨认的字符和电路图案。整个结构紧凑、精密,充满高科技感,与这个蛮荒的岛屿和古老的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任何物理接口。林辰尝试用手指触碰晶片表面,冰凉光滑,没有任何反应。他又试着用燧石片的尖端,极其轻微地接触那几个金属触点——依然毫无动静。
显然,需要特定的读取设备。
林辰有些失望,但并未放弃。他仔细观察整个结构,发现那柔性电路板的一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似乎可以向外拉伸的带状接口,但接口的类型他从未见过。他又将匣子对着火光,从不同角度观察晶片本身。在某个特定角度,他隐约看到晶片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层层叠叠的结构,像无数缩微的同心圆或螺旋。
“存储介质……而且可能密度极高。”林辰判断。这里面或许存储着海量数据,包括无人机坠毁前的影像、传感器日志、甚至可能包括一些节目组对岛屿的初期探测数据。如果能解读出来,价值难以估量。
他将黑色匣子小心收好。虽然现在无法读取,但至少是一个重要的实物线索,证明节目组并非对这个岛屿的“异常”一无所知,他们很可能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雨势渐小,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林辰添了柴,让火堆更旺一些。陈文浩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
林辰则拿出之前在石室绘制的符文阵列草图,就着火光再次研究。他将草图上的结构与记忆中金属板上的刻痕、石柱上见过的片段进行比对、推演。【简易符文辨识与刻录基础】和烙印带来的直觉,让他对这些古老符号的理解在缓慢而坚定地加深。
他注意到,石室那个“结构稳固”子阵列的某个能量回路,与金属板上一个代表“能量偏转”的辅助纹路,在结构上有互补之处。如果将它们以某种方式组合……
他抽出烧黑的木炭条,在旁边的平整岩石上开始勾勒、演算。大脑高速运转,排除错误的连接,优化能量路径。渐渐地,一个比石室阵列更简洁、但理论上更稳定、消耗可能更小的“复合稳定\/偏转”微型符文阵列草图,在他笔下逐渐成形。
这个阵列如果刻画在合适的载体上(比如一块经过处理的石板或木板),并由他的烙印能量激发,或许能形成一个持续更久、覆盖范围更大一点(比如半径一米)的“低异常稳定场”。虽然无法像石室那样屏蔽所有外部干扰,但至少可以削弱环境“异常”对陈文浩灰痕的刺激,并在一定程度上干扰过于明显的能量标记。
理论可行。但需要合适的载体和试验机会。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他记下草图的关键结构,用树叶小心包好收起来。
雨停了。天色依旧阴沉,但林间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潮湿岩石的味道。
两人继续上路。雨水洗刷过的丛林,一切都显得湿漉漉、亮晶晶的。但林辰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在一些大树根部、岩石背面、或者低洼积水处,他看到了零星分布的、颜色异常深暗的“湿痕”。这些湿痕不是雨水造成的,它们颜色更深,近乎墨绿或漆黑,质地粘稠,即使在雨后也干得很慢,并且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岛屿“异常”能量同源的凝滞感和淡淡的腥气。有些湿痕附近,植被出现不正常的枯萎或扭曲生长。
更让林辰警惕的是,随着他们前行,这些“异常湿痕”出现的频率似乎在缓慢增加,而且分布越来越有“规律”——它们往往沿着某些看不见的“线”或“路径”延伸,而这些“路径”似乎隐隐指向他们前进的东南偏南方向,或者说,指向更远处的某个区域。
“像是……什么东西经常爬过或滴落留下的‘踪迹’?”陈文浩也注意到了,低声说,“会不会是那种怪物?或者……别的什么?”
林辰蹲下身,仔细观察一处新鲜的湿痕。痕迹边缘有细微的泡沫状结构,中心部分似乎还有些许未完全凝固的粘液。【基础毒素与异常抗性】传来明确的警告:含有高度活性的“异常”物质,具有侵蚀性和可能的生物污染。
他用石矛尖端挑起一点粘液样本,放在一片宽大的树叶上包好。也许将来有条件了可以研究(虽然希望渺茫)。
“提高警惕。”林辰站起身,握紧石矛,“我们可能正在靠近某个‘异常’活动更频繁的区域,或者……某种东西的‘领地’或‘路径’。”
他们更加小心地前进,尽量避开那些明显的湿痕路径。但湿痕的分布范围似乎在扩大,有些区域甚至形成了小片的、令人不安的“污染区”。
傍晚时分,当他们穿过一片异常安静的、树木低矮稀疏的林地时,前方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林地尽头,地势陡然下降,形成一片宽阔的、被灰白色雾气笼罩的沼泽洼地。洼地中水汽氤氲,生长着大量颜色暗沉、形态扭曲的芦苇和水生植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沼泽中央,隐约矗立着几根歪斜的、颜色暗沉、布满斑驳痕迹的石柱!
那些石柱的形态,与他们之前发现的、引发光柱的三根石柱有相似之处,但更加粗矮、残破,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水渍和可疑的暗绿色污渍。石柱之间,以及石柱与沼泽岸边,漂浮、堆积着大量惨白色的、大小不一的骨骸和破碎的甲壳,有些还很新鲜。
而在沼泽边缘的泥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拖拽痕迹和粘液湿痕——正是他们一路追踪而来的那种!
这里,显然是一个“异常”生物频繁活动的“猎场”或“聚集地”,而那些歪斜的石柱,似乎是这个区域的某种“中心”或“地标”。
他们之前计划前往的东南偏南方向,竟然通向这样一个地方!
林辰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无意中,似乎踏入了岛屿“异常”生态中一个更加危险、更加“活跃”的区域。
是继续前进,冒险穿越或绕过这片沼泽?还是立刻转向,改变计划?
就在他快速权衡利弊时,陈文浩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辰……看那边,沼泽对面……雾里面……是不是有……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