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早晨，光线像被细密滤网筛过，温暖而克制地落在酒店套房里。电视里滚动着昨夜的新闻回放，镜头掠过礼堂的追光、掌声的海潮，也定格在林晚照举杯致谢的瞬间。茶几上手机屏幕此起彼伏地亮起，祝贺、邀约、采访、讲座……纷至沓来。
周老师一边接电话一边回信息，嗓音因为连夜忙碌略显沙哑，眼神却藏不住愉悦与紧张。相隔几步，林晚照坐在单人沙发，膝上摊着英文原版《Riemannian Geometry》，铅笔在页边留下一排工整的批注。外界的喧嚣像退在她世界之外，只剩纸页与符号的细流在静静向前。
刺耳却不刺心的一通铃声猛地响起——不是常用号码。周老师瞥见来电显示，几乎下意识地端正坐姿才接起：“喂？您好，我是周明，是的，林晚照的指导老师……”他先是恭敬应答，随后表情从庄重滑向震动，再到按捺不住的狂喜，握着手机的手背甚至绷出了青筋。
电话挂断，他还怔了两秒，像要让心跳从耳际回到胸腔。随后他几步跨到林晚照面前，声音不自觉拔高：“教育部办公厅的正式通知！部里决定对你进行通报表彰——原话是‘展现卓越科学素养与顽强拼搏精神，为当代青年树立优秀榜样’。并且——”他深吸一口气，“以本届全国赛满分第一的身份，直接入选本年度奥林匹克数学国家集训队！”
这消息像石子投入水心，微小却清晰的涟漪从她眸底荡开。她合上书，铅笔横在指间：“时间地点？”
周老师赶紧翻看短信：“后天上午九点，教育部报告厅，表彰会与集训队动员会合并举行，规格很高；下午在清北大学数学中心报到。新闻司会统一对外发布，要求你准备一段三分钟以内的分享发言。”
“知道了。”她点头，情绪不扬不抑，像对待一场约定已久的会面。
狂喜像晚风涌过周老师的脸，他还是没憋住，低声骂了句“太解气了”。那些质疑、冷眼、恶意的谣言，在“教育部表彰”六个字面前，显得单薄而可笑。他忽地红了眼圈，又很快抹去湿意，把情绪按回理性：“我去和学校对接流程，协调媒体。你先按你的节奏来。”
消息很快就飞出了这间套房。明德高中的校园网被“祝贺学姐入选国家集训队”“建校以来最高荣誉”等帖子刷屏，校长亲自致电表示“全校学习林晚照同学的求学精神”。本地电视台推送了“江南小城走出的全国冠军入选国家集训队”专题，配上她在图书馆演算的旧画面。微博、头条、短视频平台上，#教育部表彰#、#林晚照入选国家集训队#火速登顶，评论区一致清爽——“这才是我们该追的星”“请代表中国拿下Imo”。
江家亲戚群沉默了十几分钟，随后机械地刷起了“恭喜”“骄傲”“与有荣焉”的表情。江瀚远发来简短一句：“女儿争气，家族荣光。”沈清漪发得更长，洋洋洒洒的“自责”“学习你的方法教育弟弟妹妹”，末尾贴了三个拥抱。林晚照只是看了看，把群聊静音。
隔壁卧室，佣人小心翼翼送进手机。屏幕上“教育部”“国家集训队”几个字像冰锥。江心柔指节扣进掌心，疼感迟钝——她终于看见了那道无法跨越的高度：当一个人站在国家层面的光里，阴影再浓也照不到她身上。
回到桌前，林晚照重新摊开书。她给自己列了一个简洁到近乎“苛刻”的日程：上午两小时抽象代数补漏，下午一套数论筛法小题保持手感，晚上二十分钟体能拉伸——习惯始终是她抗衡外部扰动的秩序。
傍晚，邮箱“叮”地一声跳出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是竞赛协会秘书处，内容是国家集训队的初步培训大纲与参考书目：图论与网络流高级专题、组合构造与极值、解析数论与筛法、群与表示的入门桥接……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扇门，门后是新走廊。她的眼里掠过一丝光——不是兴奋的火，而是见到长路的安定。
她把发言提纲单独拎出来，不打算讲励志，而是准备讲一道题——一题足矣：如何在杂乱表象中识别“结构”，如何把问题投射到“熟悉语言”，如何用一两个不变量“拉直”推理。她在便签上写下两个词：结构 \/ 转化。又在下面加了一句给自己的提醒：所有漂亮的解法都是对结构的尊重。
夜深，京城的灯像撒开的星，落地窗倒映出她伏案的影子。周老师从外间探头进来，压低声音：“部里那边问要不要提前彩排？”
“不需要。”她抬头，目光澄澈，“如实说即可。”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次，是清北大学数学中心的报到须知：证件、训练证、体测表、随身药物，最后一行：请带一个你最喜欢的定理，准备三分钟介绍为什么喜欢它。她想了想，在脑中把“最喜欢”一栏空了出来——到时再决定，或许是交换引理，或许是pigeonhole的一个锋利版本，或者，一段关于“对称”的小故事。
第二天，教育部对外发布正式通告。央视午间新闻用了三十秒的时段，配以她领奖的镜头与简短字幕。整座城市都知道了：这个十七岁的女孩，不仅赢得了满分全国冠军，也拿到了通往 Imo 的门票。
她照旧六点半起身，饮水、拉伸、开窗透气。动作之间，毫不拖泥带水。镜子里的人目光清亮，不是“明星”的光晕，是专注带来的静。
午后，她把《复盘手册》空白页翻到第一页，写下标题：后天：教育部报告厅。又在下方空两行，留给那一天的三句话——她很清楚会写上什么：问题—语言—结构。下一页是：清北数学中心报到。她在角落画了一个小方框，写：十分钟重启——她从不在大声喧哗处提醒自己什么，只在纸上画个方框。
窗外光线缓慢挪移，时间像一条稳稳流过的河。表彰也好，热搜也罢，于她只是河岸边短暂的花火；真正要去的，是水势更湍急、也更开阔的地方。
临睡前，周老师把第二天的流程、交通、安保、媒体区位又念了一遍。她点头，简短回应。灯熄的那一刻，城市的喧嚣被酒店厚重的窗帘彻底挡在外头。她在黑暗中闭眼，轻轻在心里复述一遍明日发言的三个词，像在盲审自己的逻辑——然后，睡了，呼吸均匀，心跳沉稳。
教育部的表彰与国家集训队的名册，会把她的名字推进更亮的地方。可她很清楚：名字只是标签，实力才是“硬通货”。而“硬通货”，从来只在台灯下，一笔一划里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