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乡绅是镇上最有钱的富户。
西街从布庄到粮铺，整条街的铺子都是他的产业；周边三个镇子的水田，有一半的地契压在他书房的樟木箱里。
今年县里修桥铺路，县令来募捐，别家富户最多捐个二三十两，赵乡绅让人直接捐了两千两，惊得县令都合不上嘴。
但他不知怎么想的，死活不愿意搬去县里，就窝在这小乡镇上，时不时请个县里的名人过来喝喝茶，听听曲。
今日请来的是举人冯生。
冯生是新一届的举人，刚至弱冠之年，他从小苦读诗书，为得就是要出人头地。
而如今他已中举，多的是乡绅想要巴结他，冯生自然就选了其中最有钱的一家。
赵润川的目的也很简单，他开门见山道：“家中小儿三人，个个都不成器，想请先生来做西席授课，扳扳他们的性子。”
冯生颔首：“我明白了赵老爷的意思，只是我如今已经中举，前面等待的是大好官途，若是只做个西席授课……不知赵老爷的诚意如何？”
赵乡绅竖起三根手指，自信笑道：“我每年可以给先生一百两。”
寻常富人家里请的西席，一年能给二十两银子。若是找的西席是举人身份，可以给到五十两银子。
而他赵润川，出手一向大方。
钱？他最不缺！
下人们纷纷对自家老爷的豪气表示叹服，眼中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要知道，一百两可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看来还是中举了有钱。
瞧瞧这不就发达了？
可实际上，冯生对这个数并不满意。
虽然赵润川比其他乡绅给得更多，但相较于赵家去年捐了两车银子的壮举，这点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冯生笑笑起身：“看来赵老爷是看不上我了，那在下就此告辞，多谢招待。”
赵乡绅一听都急了，连忙拦道：“冯举人何出此言？还有人比我开的价更高？”
看他一脸茫然，像个空有钱的草包。
怕他实在听不懂暗示，冯生提醒他：“赵老爷去年给县里修桥捐赠了多少银子？”
赵乡绅想了想：“两千两吧，县太爷说桥附近的路也不好说，我就顺道把路也修了。”
此举不仅让他进出县城更方便了，还造福了整个县的百姓，县太爷更是给他在桥的旁边编撰了功德碑，还送来了亲笔题写的牌匾。
冯生又问：“外人和亲人，赵老爷觉得谁最重要？”
赵乡绅不假思索：“那自然是亲人。人活一世，不能只图自己快活，更多的是要家人也过得好。”
“对，就是这样。”冯生引导道，“赵老爷只给外人修桥铺路便用了两千两，为何不舍得给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请西席？”
赵乡绅点头。
头点了一半忽然仰头，抓住了重点！
他诧异道：“你想要我每年给你两千两？！”
冯生故作谦逊地说：“三年也可。赵老爷有本事，孩子也必然是聪明的，我相信在我这个优秀举人的指导下，三年就能保他们学出成就！”
下人们低着头，一个个把眼珠子瞪得贼大，两千两请个西席，这冯举人咋不直接去抢呢？
但他们是真慌啊，因为自家老爷人傻钱多，还真说不定会给！
赵润川却缓过劲了，他就说冯生在这扯什么呢，原来是想狮子大开口。
一百两已经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了，他竟然敢想靠着来讲三年的课就要两千两，真当他赵润川人傻钱多呢？！
两千两……老子够买三十个你了！
赵润川的脑门噌噌冒火，受不了别人拿他当冤大头忽悠。
冯生却还在拿乔：“赵老爷可以再考虑考虑，我先去镇上转转，听说这个镇子特别热闹。”
他没想着把人逼得太紧，还特意给了赵润川考虑的时间。
哪知赵润川根本就不想考虑，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斯文地让这个举人滚蛋。
而此时，冯生还又补了一句：“赵老爷，听说你近日新得了一辆马车，甚是漂亮，不知能否借我乘坐一趟？”
赵润川刚想骂一句你配吗，什么身份就敢跟我坐一样的车！
此时，脑子里却忽然浮现一个小孩脆生生的声音：“叔叔，你的马车坏了，三日内必会散架。”
赵润川：“！！”
本来他是不相信那小子的鬼话的。
这马车是他从多少县里富户手里抢过来的，自己都还没坐上几回，怎么可能就这么坏掉？
可那小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尤其今日就是第四天。
赵润川鬼使神差地想：今天要真出事了呢？
脑子还没想明白，嘴就先答应了。
他挥手道：“去吧，好好转转！”
赵润川想：转转转，使劲转，最好马车出门就散架，摔死你个贪财鬼！
下人们惊恐对视，在彼此眼里看见了绝望。
完啦。
完啦。
老爷最近正稀罕这马车，连大舅哥来借都没给，眼下却肯大方的借给了冯生，这得是多稀罕这个举人啊？
两千两的冤大头束修看来是交定了！
管家心如死灰地领着冯生出门，他照顾着下人们去放脚凳，好让冯举人上马车。
而门外，围着成堆的百姓。
全是等着瞻仰冯举人的。
张彦被张瑜拉着胳膊往人堆里挤，他们兄弟三人个头没有成人高，怎么都挤不进前排。
还是族老等人在前面开道，硬是挤出来一条通道，揪着这几个读书的小子往前加塞。
“出来了，出来了！”
“这就是咱们县里今年新出的举人，听说才二十多岁，极为年轻！”
“听说他这次能来咱们镇上，全是因着赵乡绅邀请，否则谁家普通人能见到举人老爷呀！”
“举人大老爷看过来了，瞧着斯文有礼，定是饱读诗书，也不知读过多少书？”
“几万本肯定有吧！”
“这么厉害？！”
百姓议论纷纷，但多是看个热闹。
而张家人显然比他们更有目的性，张族长隔着人群高声喊道：“今日得见举人大老爷，实乃吾辈之荣幸。冒昧恳求大老爷赐教中举经验，吾辈必将铭记于心！”
人群太吵了，老族长的声音被淹没在人海里。
但族老们很团结，全都拉下脸跟他一起高喊，“恳求大老爷赐教中举经验！”
“恳求大老爷赐教中举经验！”
问声很齐，吵闹的百姓竟也跟着安静下来，专心听他们的对话。
透过重重人海，问话传进了冯举人的耳朵里。
冯生瞥了这几个老头一眼，虽然都穿着长袍，但个个破旧不堪，愣是把深色的袍子洗得发白，可见家中是有多穷困。
就这样的条件，还想中举？
简直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