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这种“退休老干部”般的养生生活，在快节奏的娱乐圈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派风景。李雪一开始还担心她会因为远离名利场中心而焦虑，但几次电话沟通下来，她发现林芝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电话里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偶尔谈及戏曲的身段或是书法的运笔，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任何天价片酬和顶级资源都换不来的。
李雪索性也放下了心，开始按照林芝的步调，为她筛选一些高质量、不耗费心神的“营业”活动。比如，一个文化类访谈节目的邀请，聊的是青年演员的文化修养；再比如，一个为山区儿童捐赠图书的公益活动。这些活动不仅维持了林芝在公众视野中的正面形象，更与她微博上展现出的“人淡如菊”气质相得益彰，反而吸引了一批更高质量的粉丝。
时间在规律的作息中悄然滑过，转眼便过了一个多月。北京的秋意渐浓，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落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饱满的石榴沉甸甸地挂在枝头。
这天下午，林芝刚从张奶奶家的小院里练完功出来，浑身是汗，脸颊却因为活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刚坐进车里，手机就响了，是鲍鲸鲸。
“林代表！江湖救急！”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再是失恋时的鬼哭狼嚎，而是充满了亢奋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
“说吧，黄小姐，又有什么指示？”林芝笑着发动了车子。
“我写完了！《失恋33天》，完结了！”鲍鲸鲸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一共八万六千字，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心头血、身上肉！我感觉我不是失恋了，我是生了个孩子！”
“恭喜。”林芝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然后呢？救什么急？”
“王冉那个混蛋……不，王冉同学，”鲍鲸鲸迅速改口，语气变得有些扭捏，“他看了我的稿子，觉得……觉得这故事挺有意思的。他说，他有个在中影集团做制片的朋友，想把稿子拿给对方看看，问我愿不愿意。你说，我这……能行吗？就我这破博客帖子，能上大银幕？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林芝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知道，机会来了。
“当然行，为什么不行？”林芝的语气笃定而沉稳，“鲍鲍，你要相信你自己的才华。你的文字有一种别人模仿不来的生命力。这件事，你别慌，也别急着让你那位‘王冉同学’去瞎联系。你把最终的稿子发给我，我先看看。然后，我们约个时间，把你，还有王冉，一起叫出来，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叫上他干嘛？”鲍鲸鲸的语气立刻警惕起来，“我们现在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我知道。但他是这件事的另一个当事人，也是你故事里‘陆然’的原型。有些事，需要他一起在场。”林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而且，你也该正式地，当面谢谢他。”
“……好吧。”鲍鲸鲸虽然不情愿，但对林芝的安排，她总有种无条件的信任，“那就听你安排。”
“地点我来定。你俩，就负责把人带来就行。”林芝挂掉电话，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微笑。甄嬛在宫里学到的那些“攒局”的本事，用在这种地方，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她没有选择什么高级餐厅或私密会所，而是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文章。
“白菜帮主，帮个忙。后海那家小酒馆，替我包个场，就后天晚上。别声张，就我们几个人。”
“哟，又有什么秘密行动？”文章在那头嚷嚷，“行，包在我身上！要不要叫上唐嫣她们？”
“这次不用，是我一个圈外的朋友，谈点正事。”
“得嘞！”
搞定地点，林芝立刻联系了李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雪姐，鲍鲸鲸的这本小说，我看了，非常精彩。它不是那种悬浮的爱情故事，它特别真实，有点刻薄，有点丧，但内核非常治愈。它精准地抓住了当代都市年轻人的情感痛点，有成为爆款的潜质。我想把它做成电影。”
电话那头的李雪沉默了。作为一个资深经纪人，她每天接触到的剧本多如牛毛，一个网络写手的博客连载，很难让她提起兴趣。
“芝芝，你的眼光我信。但这毕竟不是一个成熟的剧本，从小说到电影，中间的环节太多了，风险也大。而且，这种小妞电影，体量不大，对你现在咖位的加成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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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姐，我不是为了咖位。”林芝耐心地解释道，“我需要一个‘轻’一点的角色来过渡，这件事我们之前达成过共识。黄小仙这个角色，看似普通，但演好了非常出彩。她刻薄、嘴硬、心软，像个刺猬，但内心渴望拥抱。这个角色有非常大的表演空间，而且充满了生活质感，这正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她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而且，这个项目，我们可以让公司主投。雪姐，你帮我算一笔账。这种都市爱情喜剧，成本不会太高，五百万到八百万足够。没有大场面，没有特效，最大的成本就是演员片酬。如果由我来主演，片酬可以象征性地拿，甚至以片酬入股。这样一来，公司的投资风险会降到最低。一旦成了，以小博大，回报率会非常惊人。最重要的是，这是华谊第一次主控由我主演的电影项目，对我，对公司，意义都不一样。”
李雪的呼吸声在电话里清晰可闻。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林芝的分析，精准、冷静，完全不像一个演员，更像一个精明的制片人。低成本、高回报、主演深度绑定、公司主控……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
“我需要看到完整的小说和你的项目策划案。”半晌，李雪给出了答复。
“没问题。后天晚上，我会把小说作者、故事原型，一起带到后海小酒馆。雪姐，你也来吧。你来亲眼见见他们，感受一下这个故事的生命力。”
“好。”李雪言简意赅，“我等你通知。”
两天后的傍晚，后海胡同里的小酒馆被林芝包了下来。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点了几盏昏黄的壁灯，显得格外静谧。
林芝是最早到的。她没有惊动老板，自己走进后厨，熟练地从冰柜里拿出食材，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一些佐酒的小菜。酱牛肉是现成的，她又拌了几个清爽的凉菜，用小火煨了一锅暖胃的菌菇汤。当食物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时，门被推开了。
鲍鲸鲸和王冉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今天的鲍鲸鲸，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虽然还是一身休闲装，但头发吹得蓬松，脸上还化了淡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只是神情还有些拘谨。跟在她身后的王冉，则显得更不自在，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一件笔挺的衬衫，手里提着一个文件袋，像个要去面试的毕业生。
“哇，好香啊！”鲍鲸鲸一进门就被香味吸引，看到了在吧台后忙碌的林芝，立刻放松下来，“林芝！你太过分了！每次都用美食来腐蚀我的革命意志！”
林芝笑着把一盘刚切好的酱牛肉递过去：“堵住你的嘴。王冉，坐吧，别客气。”
王冉局促地点点头，在离鲍鲸鲸最远的一个位置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尴尬的距离。
“都坐那么远干嘛？怕我下毒啊？”林芝端着菌菇汤走过来，一人给盛了一碗，“先喝点汤暖暖胃。今天咱们不谈别的，就当老朋友聚会。”
温热的菌菇汤下肚，气氛似乎也缓和了一些。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又一次被推开，穿着一身干练职业装的李雪走了进来。她的气场很强，一进门就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鲍鲸鲸和王冉立刻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小学生，坐直了身体。
“雪姐，你来啦。”林芝迎上去，自然地为她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天才编剧，鲍鲸鲸。这位是王冉。鲍鲍，王冉，这是我的经纪人，李雪。”
“李……李总好。”鲍鲸鲸紧张地站了起来。她当然知道李雪是谁，华谊兄弟的金牌经纪人，圈内的大人物。
李雪朝她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却不失礼貌：“鲍小姐，你好。你的博客我看了，写得很有趣。”她的目光又转向王冉，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王先生，久仰。”
这句“久仰”，让王冉更摸不着头脑了。
“都坐吧，雪姐，你尝尝我做的菜。”林芝 deftly地化解了现场的拘谨，将李雪引到主位坐下。
一时间，桌上只有林芝偶尔招呼大家吃菜的声音和碗筷碰撞的轻响。鲍鲸鲸和王冉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李雪则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人，一个敏感尖锐，一个木讷笨拙，正是小说里黄小仙和陆然的写照。
“稿子带来了吗？”还是李雪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冉如梦初醒，连忙将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带来了，带来了，李总，您过目。”
李雪接过那叠还带着打印余温的稿纸，没有立刻看，而是将它放在手边，目光重新落回鲍鲸鲸身上。
“鲍小姐，林芝说，你想把这个故事搬上银幕。”
“我……我没想那么远……”鲍鲸鲸有些结巴，“我就是写着玩儿的……”
“不，她想。”林芝替她答道，她看着鲍鲸鲸，眼神充满鼓励，“她只是需要一点自信。雪姐，你不用跟她绕圈子，直接问你想问的。”
李雪的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落在了鲍鲸鲸的脸上。被这道目光注视着，鲍鲸鲸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但林芝那句“不，她想”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她的脊梁。她抬起头，迎上了李雪的审视。
是啊，她为什么不想？她是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的学生，从踏入校门的那天起，她最大的梦想不就是有一天，自己写的文字能变成光影，自己创造的人物能活在银幕上吗？失恋的痛苦是真实的，但把这份痛苦转化成作品的渴望，同样无比真实。
鲍鲸鲸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属于创作者的、不甘于人后的执拗劲儿，终于压过了失恋者的自怨自艾。她的声音不再发抖，反而带上了一种特有的、属于她文字风格的尖锐和清晰。
“李总，我想。”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仅想，而且我已经想好了。这不只是一个女人失恋后自暴自弃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重建’的故事。”
她的语速开始加快，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仿佛眼前已经浮现出电影的画面：“黄小仙，她刻薄、嘴贱，用一身的刺来伪装自己，但她心里比谁都软。她失恋了，天塌了，但工作还得做，生活还得继续。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想占她便宜的油腻客户，有比她还惨的‘剩女’同事，还有一个……一个有点娘、但内心比谁都爷们儿的男闺蜜。”
她看了一眼林芝，林芝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这不是一部教人怎么走出失恋的鸡汤电影。”鲍鲸鲸越说越兴奋，完全忘记了紧张，“这是一部告诉所有失恋的人，‘看，你不是一个人在犯傻’的电影。它会很搞笑，因为生活本身就充满了荒诞的笑料；它也会很催泪，因为每一段真心付出过的感情，都值得被认真地告别。我想让观众在电影院里，跟着黄小仙又哭又笑九十分钟，走出电影院的时候，觉得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顺畅了一点。这就够了。”
一番话说完，酒馆里一片安静。王冉目瞪口呆地看着鲍鲸鲸，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女人。李雪的脸上，那层职业性的冰冷面具也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流露出真正的欣赏。
她终于拿起了手边那叠稿纸，翻看了几页，然后合上，看向林芝：“剧本底子很好，故事核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人物塑造得也很有趣。如果操作得好，确实有成为黑马的潜质。”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
鲍鲸鲸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
“但是，”李雪话锋一转，恢复了商人的冷静，“这种都市爱情喜剧，成本不高，天花板也有限。市场上同类型的片子不少，怎么保证它能脱颖而出？”
“我来保证。”林芝接过了话头，语气平静而有力。
她将一碗汤推到李雪面前，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雪姐，这个项目，我想换一种合作方式。”
李雪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第一，女主角黄小仙，我演。这部戏，我愿意自降片酬。”
这个开场白就让李雪吃了一惊。以林芝如今的身价和《甄嬛传》待播的热度，她完全可以开出业内顶级的片酬。
“第二，”林芝看着李雪，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这个项目，华谊可以作为主投方和发行方，但我要以我独资公司的名义，参与一部分投资。”
“什么？”这一次，不仅是李雪，连鲍鲸鲸和王冉都震惊了。演员参与投资并不少见，但大多是功成名就的大佬为了资本运作，像林芝这样，在一个还处于雏形阶段、由朋友的博客帖子改编的小成本电影上，如此果断地押上真金白银，几乎是闻所未闻。
“芝芝，你疯了？”鲍鲸鲸忍不住失声叫道。
林芝没有理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李雪，条理清晰地分析着：“雪姐，你想想。首先，成本可控。这部戏最大的开销就是演员片酬，我自降片酬，已经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场景、制作，都是都市常规景，花不了大钱。其次，剧本扎实，受众精准。就是冲着一二线城市的年轻女性去的，她们是现在电影市场最活跃的消费群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投资了，就意味着我和这个项目是深度绑定的。我不仅是主演，还是出品人之一。我会动用我所有的人脉和资源，从剧本打磨到后期宣发，全程跟进。这对公司来说，不是多了一个演员，而是多了一个最尽心尽力的合伙人。这个项目，不会失败。”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
李雪久久地凝视着林芝，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艺人。她一直知道林芝聪明、有主见，却没想到，在经历了《甄嬛传》的淬炼之后，她的眼界和格局，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演员的范畴。她看到的，不再只是一部戏，一个角色，而是一个完整的、可以运作的商业项目。
“你的投资份额，想要多少？”李雪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林芝笑了，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狐狸：“不多，20%。剩下的，由公司来主导。雪姐，我只要一个机会，让我和鲍鲍，把这个故事，完美地呈现出来。”
李雪端起面前那碗已经微凉的菌菇汤，一饮而尽。她站起身，拿起那叠稿纸和自己的手包。
“小说和你的策划案，明天早上放到我办公桌上。”她对林芝说，然后又看了一眼已经完全呆住的鲍鲸鲸，“鲍小姐，准备好你的剧本。华谊的法务，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专业。”
说完，她便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酒馆。
直到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鲍鲸鲸才如梦初醒，她猛地抓住林芝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林芝！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要当编剧了？我的小说要拍成电影了？你还要演？你还要投资？”
林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将一杯温水递给她：“不是梦。所以，从今天起，别再想那个混蛋了。好好把你的黄小仙写出来，她才是你接下来几个月，甚至更久的‘灵魂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