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妇人说“孩子爹不要她们”时,语气虽涩,却明显没多少悲戚之色;此刻说亡夫自杀,眼神躲闪,而且神色慌张……
妇人眼眶微微泛红,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
她下意识抬眼,却恰好对上祝无恙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那眼神锐利通透,无喜无悲,似能看穿人心,吓得她心头一颤,腿一软,竟再次跪了下去……
祝无恙这次并未阻拦,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淡淡得问道:
“为何自杀?好好的,怎会突然寻短见?”
眼见祝无恙似是起了疑心,妇人愈发慌乱,连忙拉过身边的女儿和儿子,紧紧攥着他们的手,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容,急急解释道:
“大人明鉴,民妇不敢欺瞒大人。小女一生下来就有心疾,常年需要买药维持性命,那些药材金贵得很,花费极大!
家里原本还有几间瓦房、几亩薄田,可这些年,全都被小女的药费耗光了,房子卖了,田地也典当了,实在凑不出钱了!
她爹扛不住这般压力,又心疼孩子,却无能为力,一时想不开,就……就跳河了……”
说到此处,妇人声音哽咽了几分,顿了顿,又接着说:
“后来民妇为了生计,便改嫁了,没多久又生下了这个儿子。
可婆家见小女治病耗钱,始终不乐意,说不过是个女儿,不值得这般折腾,让我别再管小女的病……
民妇舍不得,始终坚持要给小女抓药,婆家便不依了,婆婆逼着我第二任相公休了我!
如今,就只剩我们娘仨相依为命……”
祝无恙闻言,心中一动,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姑娘身上……
方才离得远,未曾细看;此刻近了,见小姑娘面色苍白,小小的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眉眼间带着几分病气,的确是有心疾的模样……
他俯下身,轻轻拉过小姑娘的小手,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
小姑娘的手腕纤细瘦弱,脉搏细弱无力,跳动急促,确是心疾之症!
片刻后,祝无恙松开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将妇人扶起来,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沉重:
“这般说来,你们娘仨日子过得极难。你做这苕皮豆干的小买卖,一天又能挣多少?”
妇人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心酸的苦笑,摇了摇头,声音涩然:
“挣不了几个钱……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六七十文;生意差的时候,一整天下来才卖二十几文,除去买食材的本钱,剩下的钱,连给姐弟俩买吃食都不够,更别说继续给小女抓药了……”
“那你们娘仨,如今在哪里居住?”祝无恙又问,目光扫过妇人身上陈旧的衣衫,以及姐弟俩破洞的鞋子,心底愈发不忍……
妇人垂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地方住……晚上就推着这小摊,去城外的观音禅院。
禅院走廊过道宽敞,遮风挡雨,我们娘仨就蜷缩在那儿过夜,天亮了再推着摊子来城里摆摊……”
这话刚落,还没等祝无恙继续问话,马车旁的盛潇潇便走上前来,她今日身着素雅衣裙,眉眼温柔,看着妇人,轻声问道:
“大姐,你有这般凄惨的遭遇,日子过得又如此艰难,可我瞧着你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看不到半分阴霾,这是为何?”
盛潇潇问出的话,其实正是祝无恙心中疑惑之处!
方才初见妇人,她面对顾客始终笑意温和,哪怕被张五条驱赶,也未露怨怼;说起两任相公的离开,虽有涩意,却未落泪;提及寄身禅院过道,也只是平静陈述,这般心态,实在不似深陷困境之人,也难怪祝无恙起初会怀疑她……
妇人低头抿了抿嘴唇,指尖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顶,片刻后,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浅笑,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坚定,眼睛里透着明亮的光,似是暗夜中的星火,微弱却执着:
“大人,小姐,我就算为此愁眉苦脸,整日哭泣,也改变不了现状,反而会让孩子跟着害怕。
小女还等着买药治病,我若是倒下了,姐弟俩就没人管了……
再者,我是做小买卖的,顾客都喜欢瞧着笑脸,我若是一脸愁容,谁还愿意买我的豆干?笑着过日子,日子总能熬过去,总会有盼头的吧……”
她说这话时,笑容温和,语气平静,可那份藏在笑容里的坚韧,却让人看着格外心酸,又忍不住心生暖意,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周遭的众人,听了这话,都默默红了眼眶,连性子粗粝的张五条,脸上也没了方才的嫌弃,多了几分愧疚,他表情复杂的看着那娘仨,转头朝着李观棋问道:
“我刚才应该没骂他们什么难听话吧?我是真该死啊……”
李观棋闻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妇人年幼的儿子听不懂大人们说的这些烦心事,只觉得肚子空空的,拽着妇人的衣角,仰着小脸,怯生生地说:
“娘,我肚子饿了,想吃豆干。”
宝姨与小巧燕在一旁听得早已红了眼眶,她悄悄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带着训斥的语气念叨:
“你这当娘的,怎么能让孩子老吃这些东西,没营养,哪能顶饿?等着,我给孩子拿点吃食,巧燕过来帮我一起找找……”
不多时,宝姨和洪巧燕从马车里拎出一个食盒,快步走到姐弟俩面前,打开食盒,里面装着面饼、糕点,还有一小碗卤过的羊杂,香气扑鼻。
她将食盒递给小姑娘,又挑了块大点的羊杂塞到小儿子的手里,语气软了下来:“吃吧,都是干净的,管饱。”
姐弟俩怯生生地看了看妇人,见妇人点头,才接过吃食,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满足……
祝无恙看了看日头,已是申时下刻,再耽搁下去,怕是真要误了田重的婚宴,便朝着妇人道:
“大姐,我们还要去参加田巡检的婚宴,今日便先告辞了。你带着孩子不易,往后若是有难处,可去县衙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