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的发酵速度，比何晓蔓想象中还要快。
仅仅一天的时间，“投机倒-把”这四个字，就像长了腿，不仅在家属院里闹得人心惶惶，更是传遍了整个独立团的营区。
江延川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这一天，他在团部办公楼里，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下属们向他汇报工作时，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就连政委刘建业找他谈话，都拐弯抹角地问了好几遍“家里最近情况怎么样”、“弟妹还好吧”。
到了下午，他去训练场检查训练进度，那些平时跟他称兄道弟、嘻嘻哈哈的营长连长们，今天也都变得沉默寡言，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同情、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江延川不是傻子。
他将这些反常串联起来，心里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当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脸色异常凝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张一向坚毅冷峻的脸上，此刻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眉心紧紧地蹙成了一个“川”字。
他推开院门，看到何晓蔓正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着。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早已汹涌的暗流。
何晓蔓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看到他那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脸，心里便是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心中已经默默地组织好了语言，准备向他解释这一切。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真的不信，如果他也要质问自己，那……
“你回来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江延川“嗯”了一声，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冰冷的井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似乎也没能浇灭他胸中的那团火。
他放下水瓢，转过身，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紧紧地锁住了何晓蔓。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何晓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他，等待着他即将出口的“审判”。
然而，江延川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将她准备好的所有解释、所有防备，都炸得粉碎。
他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声音低沉而沙哑。
“钱，够不够？”
何晓蔓猛地一愣，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是不是听错了？
他问的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也不是“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而是……钱够不够？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延川已经迈开长腿，走到了她的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站在她面前，像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山。
他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的郑重。
“我问你，手里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去跟战友们借一点。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
他顿了顿，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却能清晰感受到的坚定和决心。
“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有什么事，我们两口子一起扛。”
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没有一句半句的质问。
只有全然的、毫无保留的、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信任和支持。
他甚至根本就没想过去问那些谣言是真是假。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一个最简单的逻辑——这是我媳妇，我相信她。她遇到了麻烦，我就要豁出一切去帮她。
这份突如其来，却又坚实得令人心颤的信任，像一股最滚烫的暖流，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何晓蔓的心里。
她那颗因为谣言而变得有些冰冷坚硬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融化了。
酸涩、委屈、感动……无数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一下子就红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以独自面对一切风雨。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被人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保护着，是这样一种让人想哭的感觉。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懂什么花言巧语，不会说什么动听的情话，但他却用最直接、最朴实的行动，给了她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你……”何晓蔓的鼻子一酸，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你就不问问我，外面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延-川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有些笨拙地，想要去擦她眼角的湿润，却又好像怕弄疼了她，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问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理所当然的执拗，“那些屁话，一听就是假的。我媳妇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没数吗？”
他看着她，眼神坚定得像磐石。
“你是什么样的人，从你带着安安宁宁，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从你把这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我们爷仨喂得饱饱暖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
“你护着孩子，敬重长辈，善待邻里。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相信我的眼睛，相信我的心。我相信你，胜过相信那些乱嚼舌根的唾沫星子。”
一番话说得朴实无华，却字字句句，都像烙铁一样，烙进了何晓蔓的心底最深处。
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了他坚实而温暖的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上。那熟悉的、带着淡淡汗味和阳光气息的味道，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江延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双手悬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哭啥。”他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何晓蔓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赌对了。
这个男人，是她可以托付一生，可以与之并肩面对一切风雨的人。
过了许久，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虽然还是红的，但眼神却已经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她拉着江延-川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账本和票据，一一摆在了他的面前。
“你信我，我很高兴。”她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但是，这件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些人，必须要为她们的恶毒，付出代价。”
江延川看着那些清晰的记录，又抬头看看妻子眼中那不加掩饰的锋芒，他知道，他的小媳妇，要开始反击了。
他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问道。
“说吧，要我做什么？”
何晓蔓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冷冽的微笑。
“很简单。”她指了指那些账本和票据，“明天，你去找你们政委，就说……有人匿名举报我投机倒把，请组织上，派人来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