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还贴在石棺内壁，剑谱的金线顺着她手臂爬行，像一道活物。她没动，呼吸压得很低。那把从石棺飞出的古剑悬在空中，剑身刻满音符，纹路与《心弦谱》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谢无涯站在三步外，掌心发冷。他的墨玉箫突然震了一下，不是风吹，也不是手抖，是箫自己在动。他想按住它，可腰间的箫鞘已经裂开一道缝，玉箫微微翘起。
裴珩一步跨到沈清鸢侧后，目光盯紧那把剑。他右手小指转了下玄铁戒，声音压得极沉：“别碰它。”
沈清鸢没听。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剑脊。琴音未响，但她的心跳节奏变了。刹那间，整座墓室的符文亮起，地面浮现出交错的音律轨迹，像是有人在地下弹了一首无人听懂的曲子。
剑身轻颤，第一道铭文浮现——“情断则剑折，心动则锋出”。
她闭上眼，开始默念《心弦谱》的第一句。剑谱贴在胸前，热度不减。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又来了，杂乱、破碎，有哭声，有火光，还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跪在殿前。
她咬牙稳住神，十指虚抚，如同抚琴。这一次，她不再抗拒共鸣术的波动，而是主动引它出来。音波顺着血脉流向指尖，撞上剑身。
嗡——
一声长鸣荡开，墓室四壁震动。谢无涯猛地捂住耳朵，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的箫彻底脱鞘，自行浮起半寸，箫孔对准心弦剑，竟吹出一段不成调的《长相思》。
裴珩瞬间出手，扣住他手腕，内力直冲经脉压制。谢无涯额头冒汗，声音发哑：“不是我……是它自己要响。”
沈清鸢睁开眼，左手疾扬，一缕琴音斩断箫声。就在音波交汇的瞬间，墨玉箫的三个主孔同时喷出褐色粉末，散落在地，带着淡淡的梅香。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残留。那味道她认得。糖渍梅子的味道。云铮生前最爱的东西。
“这是……他留下的。”她低声说。
裴珩松开谢无涯，盯着地上的糖渣，“这东西怎么会进你的箫里？”
谢无涯没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箫，脸色苍白。刚才那一段《长相思》，是他七岁那年，沈清鸢在镜湖边第一次教他吹的曲子。那时她坐在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朵并蒂莲，笑着说：“你要是能吹准，我就把它送给你。”
后来他真的学会了。可那朵花，最终还是枯在了袖中。
心弦剑又响了一声，比之前柔和。悬浮的位置下降了半尺，剑尖朝地，像是在等待什么。
沈清鸢站起身，将糖渣小心收进剑谱夹层。她的手指划过卷轴边缘，那道倒琴状的金线还在蔓延，已经到了肩头。她能感觉到剑在回应她，但不是完全臣服，更像是一种试探。
她伸手握住剑柄。
没有抗拒。
剑身温顺地落入掌心，仿佛早已认主。可就在这一瞬，她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不是来自外界，也不是记忆回溯，而是直接出现在意识深处。
“此剑需以情为刃，以音为鞘。”
她僵住。
裴珩察觉不对，“怎么了？”
“有人说话。”她嗓音微颤，“一个女人……她说这话时，心里很痛。”
谢无涯抬头看她，“你还听到别的吗？”
她摇头。那句话之后，再无声息。但她的指尖还在发麻，像是被什么情绪擦过，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决绝。
裴珩走近一步，目光扫过剑身，“它现在是你的了？”
“还不完全是。”她握紧剑柄，试图迈出一步。可脚刚抬，剑身突然嗡鸣，一道音波反弹回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低头看去，剑脊上那道由她血珠化成的红痕正在缓慢移动，像是一条细线，正一点点缠绕剑身。每绕一圈，剑就轻鸣一次。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拔不出来？”
她没说话，只是再次发力。这次她用了内力，可剑依旧不动，仿佛根植于空气之中。她额角渗出细汗，手臂微微发抖。
裴珩伸手想帮，指尖刚触到剑身，整把剑骤然发出尖锐长啸，音波如刀割过两人之间。他迅速收手，掌心多了一道浅痕，渗出血珠。
“它不让人碰。”他说。
沈清鸢喘了口气，松开手。剑重新浮起，回到原来的高度，静静悬着，像在等下一个动作。
谢无涯盯着那把剑，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别过去。”裴珩拦他。
“它刚才……叫我了。”谢无涯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语。
“说什么？”
“没说。”他望着剑影，眼神恍惚，“但我听见了小时候的声音。”
裴珩皱眉。他知道谢无涯从小就能通过音律感知记忆碎片，但这不代表他可以随意靠近一把尚未认主的灵兵。
沈清鸢看着谢无涯，“你感觉到了什么？”
“风。”他闭上眼，“还有烧焦的木头味。有个女人在唱歌，调子很熟……是你母亲常哼的那首。”
沈清鸢心头一震。那是她七岁前，母亲每天夜里哄她入睡的小调。后来母亲死后，她再也没听人唱过。
可这把剑，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她再次伸手，这次没有握剑，而是将手掌贴在剑面上，像抚琴那样，轻轻滑过。她的指腹带出一道细微音波，不高，不急，只是缓缓流淌。
剑身开始共振。
一道光影缓缓浮现，是一页残缺的图谱，正好补上了《心弦剑谱》缺失的那一页。上面写着：“音启三重，情锁一关。过者非勇，而是肯舍之人。”
沈清鸢读完，抬头看向谢无涯，“你在箫里藏过什么？”
“没有。”他摇头，“自从你教我吹《长相思》，我就再没让别人碰过它。”
“可糖渣是从箫孔里喷出来的。”她说，“而且只有你的箫能和这把剑共鸣。”
谢无涯沉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云铮临死前，曾把半块糖渣紧紧攥在掌心。那时他以为那是遗言，是线索，是通往皇陵的钥匙。但他没想到，那东西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沈清鸢将剑谱重新收好，走到他面前，“你和这把剑，有联系。”
“也许。”他苦笑，“从我十二岁听见第一段招魂曲开始，我的命就不全是我自己的了。”
裴珩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再靠近。他看着沈清鸢手中的剑，又看看谢无涯苍白的脸色，终于开口：“这剑不是用来杀人的。”
“我知道。”沈清鸢点头。
“但它需要代价。”裴珩盯着她的眼睛，“你刚才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吃力。它在挑人，也在挑时机。”
沈清鸢低头看着剑。剑脊上的红痕已经绕了三圈，停在剑格处，不再移动。她试着用共鸣术去探，却发现自己的意识被挡在外面，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门。
谢无涯忽然说：“让我试试。”
“不行。”沈清鸢立刻拒绝。
“我不是要抢。”他看着她，“我是想确认一件事。如果这把剑真和音律有关，那它应该能听懂我的箫。”
“可刚才它差点伤到你。”
“那是因为我没准备。”他摘下墨玉箫，捧在手中，“这次我会控制。”
裴珩冷冷道：“你控制不了它自动发生的事。”
“我不需要控制。”谢无涯抬头，“我只需要让它知道，我也听得见那个声音。”
沈清鸢犹豫片刻，终于退后一步。
谢无涯深吸一口气，将箫凑近唇边。他没有用力，也没有运功，只是轻轻吹出第一个音。
低沉，悠远，是《长相思》的基调。
剑身立刻震动。
红痕开始移动。
地上的糖渣无风自动，聚成一条细线，朝着剑底延伸。
沈清鸢突然觉得胸口一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她低头看去，发现那道倒琴状的金线，正从肩膀往下滑。
谢无涯继续吹奏，额头青筋微现。
他的箫音越来越稳，也越来越轻，仿佛不是在演奏，而是在对话。
剑缓缓下降，离地只剩一尺。
剑尖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
裴珩盯着这一幕，右手再度摸上剑柄，却没有拔。
他在等一个破绽，一个失控的瞬间。
沈清鸢忽然抬手，琴音轻拨，截断箫声。
剑立刻停住，红痕凝固。
她看着谢无涯，“够了。”
他停下，呼吸急促，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它记得我。”他低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它记得我。”
沈清鸢没说话。
她将剑谱取出，打开夹层，把地上那条糖渣线小心收进去。
动作很慢，像是在封存某种承诺。
裴珩终于开口：“现在怎么办？”
“等。”她说，“它还没准备好。”
“我们等不起。”裴珩看着石门方向，“外面的人随时会来。”
“那就守住这里。”沈清鸢握紧剑，“只要它还认我为主。”
谢无涯抹去嘴角血迹，重新将箫挂回腰后。
他站直身体，看向石棺深处，“其实它已经在选了。”
“选什么？”
“选谁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