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琴弦上,那滴落在弦上的东西已经干了。她没去擦,只把琴慢慢收回匣中。阳光照在湖面,水波轻轻晃,映出她的脸,也映出谢无涯的影子。
他坐在旁边,箫别回腰后,右手放在膝上,断指处包着布。两人谁都没说话,风从芦苇荡吹过来,带着荷香。
孩子还在远处喊:“快来看!莲花开了!”
那声音刚落,天边忽然炸开一道赤光。
烟火信箭划破晨空,直冲云霄,尾焰如血洒下。沈清鸢猛地抬头,指尖一抖,琴匣滑了一寸。谢无涯瞬间起身,手已按在墨玉箫上。
岸边嬉闹的孩子愣住,接着四散奔逃。
三支黑羽流矢破空而来,带出尖锐哨音,直取石台中央。沈清鸢肩头旧伤未愈,动作迟缓半拍,只能侧身避让。谢无涯一步跨前,箫横扫而出,第一支箭在空中裂成两截,第二支被音波震偏,钉入石缝。
第三支箭贴着他的袖口掠过,擦向沈清鸢怀中的并蒂莲瓶。
她伸手去护,手肘撞翻案几,茶盏滚落摔碎。就在她低头的刹那,箭尖擦过琴弦——“铮”地一声,主弦崩断。
琴声戛然而止。
谢无涯翻身挡在她面前,袖袍撕裂,手臂划出血痕。他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别动。”
马蹄声由远及近,踩碎芦苇,踏起泥浪。数十骑外族铁甲骑兵冲出林线,刀锋映日,杀气扑面。为首将领披重铠,黑马高大,一手举旗,一手握弯刀,直指镜湖中心。
沈清鸢站起身,左手拾起断弦,右手按住琴尾机关。她将古琴重新摆正,放在残存的案上。弦虽断,音未绝。
裴珩是在第三波骑兵逼近时杀出的。
芦苇荡深处号角响起,一队玄甲禁军突袭而至,战马跃水而过,溅起丈高水墙。裴珩当先策马,银鳞软甲泛寒光,手中长剑劈断敌旗。战旗坠地,压住一朵初绽的并蒂莲。
他勒马停于浅水,目光扫过石台,与沈清鸢视线相接。
就在此刻,一支冷箭自侧翼射来,直取他心口。他侧身避让,剑柄撞上腰间玉佩。龙纹玉佩受力一震,咔地裂成两半,一半落入水中,旋即沉没,另一半仍系在革带上,微微晃动。
裴珩没去看那半块玉佩,只将剑尖指向敌将。
“你越境犯我边民,该当何罪?”
敌将冷笑,不答话,反而举起一面令牌,高悬于马上。那令牌边缘磨损严重,纹路却清晰可见——正是沈家听雨阁独有的印鉴。
沈清鸢瞳孔一缩。
她低头看向断弦,指尖缓缓移至唇边,咬破。鲜血渗出,她将血抹在断弦上,轻拨一下。
音不成调,却有一丝微弱波动扩散开来。
共鸣术发动。
她闭眼,琴音顺着血丝渗入空气,像细线探入敌将心绪。那一瞬,她“听”到了对方心底的声音——
“沈家之物,终归我手。”
画面浮现:一座荒废庭院,月下跪着一个少年,手中捧着这块令牌,对面站着一位老者,低声叮嘱:“你是沈家旁支出嗣,血脉未断。他日若有机会,取回属于你的位置。”
记忆碎片一闪而过。
沈清鸢睁眼,呼吸微紧。她终于明白,这人不是单纯的外族将领,而是当年被逐出沈家的一支后裔。他带来的不只是战争,还有复仇。
骑兵开始列阵,分作三路包抄石台。裴珩挥手,身后禁军迅速结盾阵,弓手压后。谢无涯立于沈清鸢身侧,箫已离鞘,指节扣紧。
“你还撑得住?”裴珩问。
谢无涯没看他,只点头:“能。”
“她不能硬拼。”裴珩目光落在沈清鸢肩头,“伤还没好。”
“我知道。”谢无涯声音很轻,“我会守住。”
沈清鸢没回应他们的话。她十指轻抚断弦,另一手按在琴底暗格。那里藏着一枚律管,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信物。她没拿出来,只是用拇指轻轻推了一下机关,确认它仍在。
敌将策马向前,停在湖岸高地。他俯视下方三人,嘴角扬起。
“沈家女,你以为种几朵莲花就能安天下?”他声音沙哑,“今日我以血洗镜湖,夺回本属我的一切。”
他说完,抬手挥刀。
身后骑兵齐动,弓弩上弦,铁蹄再次踏起泥浆。裴珩立即下令迎击,禁军前排举盾推进,剑手紧随其后。谢无涯身形一闪,挡在沈清鸢前方,箫音骤起,第一波音刃扫向左侧骑兵,逼退三人。
一支流矢擦过沈清鸢耳际,钉入身后柳树。
她不动,手指再次拨动染血的断弦。
这一次,音波更沉,穿透战场喧嚣,悄然渗入敌将心神。她要确认一件事——这个人,是否还知道更多关于沈家密阁的秘密。
琴音绕行,如细针探穴。
敌将突然勒马,眉头一皱,似有不适。他抬手按住额头,眼神短暂涣散。就在这一瞬,沈清鸢看清了他腰间另一块令牌——比刚才那块更小,刻着半个篆字“听”。
那是听雨阁内门令符的样式。
她心头一震。
这个细节,从未对外公开。连谢家、云家都不知其存在。此人不仅曾入沈家,而且接触过核心机密。
琴音继续深入。
敌将猛然抬头,怒吼一声,拔刀斩向空中,仿佛要劈开无形束缚。他盯着沈清鸢,眼中杀意暴涨。
“你敢窥我心神?”
他猛踢马腹,直冲而来。
裴珩见状,立即策马迎上。两人交锋,刀剑相撞,火花四溅。裴珩一剑挑开其刀势,反手刺向肩窝,却被对方闪避,只划破铠甲。敌将借力跃下马背,落地时双刀出鞘,步步逼近石台。
谢无涯挥箫迎击,音波与刀风对撞,震得湖面涟漪层层。他断指处包扎松动,血渗出来,但他不管,只将箫横于胸前,挡住一刀横斩。
“走!”他对沈清鸢说。
沈清鸢没退。她十指压住断弦,用力一扯,整根弦脱离琴体。她将染血的弦缠在食指上,再次拨动。
这一次,琴音不再是试探,而是攻击。
音波集中一点,直刺敌将识海。那人脚步一顿,眼神剧烈闪烁,似有无数记忆在脑中翻涌。他张嘴欲吼,却发不出完整声音,只有破碎的字句漏出:
“……不该……烧掉……密卷……娘……我对不起你……”
沈清鸢抓住这一瞬的破绽,低声开口:“你母亲是谁?”
那人猛然抬头,双目赤红。
“你不配问!”他怒吼,挥刀劈来。
裴珩及时赶到,一脚踹开其攻势。谢无涯趁机拉住沈清鸢手腕,将她往后带出两步。
“别再用了。”他说,“你的血快不够了。”
沈清鸢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指尖已经发白,血顺着弦滴到琴面。她没回答,只是将最后一根可用的弦调紧。
远处,更多的马蹄声传来。
新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黑色大纛上绣着一只展翅的鹰。
敌将冷笑,看着沈清鸢:“这只是开始。你以为你能守住这片湖?等大军压境,你连骨灰都留不下。”
沈清鸢抬头,望着那面黑旗缓缓升起。
她的手指再一次按上了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