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石亭,沈清鸢的手指从琴弦上滑落。她睁开眼,指尖还勾着那根完好的弦,脉搏在腕处轻轻跳动。湖面安静下来,血色退去,只剩水波一圈圈荡开。
她闻到一股气味。
焦纸混着酒香,被风送了过来。
她慢慢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还能走。沿着湖岸往西,青石路湿冷,踩上去没有声音。风吹起她的衣袖,玉雕律管轻碰腰侧,发出细微的响。
亭子就在前方。
谢无涯坐在石凳上,膝前散着红绸碎片,像烧过的嫁衣残片。他手里握着一只酒壶,另一只手按在腰后墨玉箫上,头低着,目光落在灰烬里。
沈清鸢走近时,他没有抬头。
她在他对面坐下,取过一只空杯,伸手去拿酒壶。他的手没动,任她倒了一杯。她喝了一口,酒烈,喉间发烫。
“云铮又送婚书了?”她问。
谢无涯依旧没看她,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烧了?”
他这才抬眼,眼里有血丝,神情不像平时那样冷,反而透出一点压抑不住的东西。他没说话,只是把酒壶往她那边推了推。
沈清鸢看着那些碎纸,金线绣的比翼鸟只剩半只翅膀,边缘焦黑。她笑了下,“幼不幼稚?烧个纸也偷偷摸摸。”
话音刚落,谢无涯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力道很大,撞得她胸口一闷。她没挣扎,也没出声,就靠在他胸前。
他抱得很紧,像是怕她消失。
“我只想要你。”他说,声音哑,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控。
沈清鸢的手搭在他背上,指尖能感觉到他肌肉绷着。她闭了下眼,耳贴着他心口,心跳很快,一下一下撞在她耳边。
她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
琴音不受控地在识海里响起,微弱却清晰。共鸣术顺着心跳探了进去。
她看见了。
不是权谋,不是算计,也不是什么世家联姻的布局。只有一个念头反复浮现——愿以命护她周全。
这个念头深埋在他所有思绪之下,像一根钉子扎在那里,不动摇,不退让。
沈清鸢没抽身。她抬手环住他腰背,轻轻拍了一下,像是安抚。
谢无涯察觉到她的动作,松开了些,低头看她。见她睁着眼,眸子清亮,映着月光,忽然别开视线,耳尖泛红。
“别用那术探我心。”他说,语气不像责备,倒像有点窘。
沈清鸢收回手,重新拿起酒杯,“我没想探,它自己来的。”
谢无涯坐回石凳,把酒壶拿回来,灌了一口。酒顺着他嘴角流下一小道,滑到下颌。他抬手擦掉,目光落在湖面上。
“云铮三番两次送婚书,你以为他真想娶你?”他问。
“我知道。”她说,“他是不甘心。云家败了,他想用这种方式争一口气。”
“可你不该是筹码。”谢无涯声音低下去,“谁也不能拿你当筹码。”
沈清鸢没反驳。她知道谢无涯恨云家,更恨那些把她卷进纷争的人。他毁婚书,不是冲动,是宣示。
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决定她的去留。
她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以后告诉我。”
谢无涯转头看她,“不舒服的时候多了。看你和裴珩并肩议事,看你为他弹琴疗伤,看你收到云铮的信后皱眉……我都难受。”
他说得很直,没有掩饰。
沈清鸢看着他,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等下一句。
“但我忍了。”他说,“因为我不确定你心里有没有我。现在我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没推开我。”他低声说,“你还抱了我一下。”
沈清鸢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杯沿。片刻后,她抬手,把那半只焦黑的比翼鸟拿起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桌上。
“这婚书,你不该烧。”她说。
谢无涯眼神一沉,“你要留着?”
“我不是要留着。”她看着他,“我是说,你不必用毁掉它来证明什么。我的心意,不用靠烧东西来确认。”
谢无涯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把她拉近。这次没有用力,只是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我知道。”他说,“但我控制不住。”
沈清鸢没动,就靠着。
月光照进来,洒在亭中。远处湖面平静,石碑沉在水中,蓝光微弱。风掠过树梢,带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微微侧头,看向林边。
古槐之后,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玄衣,身形挺拔,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那人没有走近,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落叶被衣角带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落进湖里。
沈清鸢望着水面,轻声道:“他还来?”
谢无涯顺着她目光看去,冷笑一声,“他还来?”
“他只是懂了。”她说。
谢无涯没再问,只是把酒壶放在一边,抬手抚了下她的发。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什么。
“小时候在镜湖采过一朵并蒂莲。”他忽然说,“你记得吗?”
沈清鸢点头,“我记得。你说它活不过三天,结果它枯了七天。”
“七天。”他重复了一遍,“我一直留着。”
“现在呢?”
“还在。”他说,“干了,但没丢。”
沈清鸢抬头看他,他正低头看着她,眼神不再锋利,反而有种少见的柔软。
她伸手,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凉,掌心有一道旧疤,横在虎口处。
“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她说,“别一个人扛。”
谢无涯反手握住她,“你也一样。别总想着稳住所有人,你不是非得完美无缺。”
沈清鸢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就这样坐着,酒未尽,话也不多。风吹过亭子,撩起她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腕。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划破夜空。
谢无涯忽然皱眉,抬头望向湖心。
沈清鸢也察觉到了。
湖底那块石碑,蓝光闪了一下,比之前亮了些。
她立刻坐直身体,手按在琴上。
谢无涯站起身,右手按住墨玉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阵要动了?”她问。
“还没完全破。”他说,“但它在恢复。”
沈清鸢指尖轻触琴弦,共鸣术悄然展开。她没听到杀意,也没感知到谎言,只有一种沉闷的波动,像心跳,又像某种东西在苏醒。
“不能让它再升上来。”她说。
谢无涯点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挡。”
他抽出墨玉箫,横在胸前。月光下,玉色泛青,箫身刻着细密纹路,是当年她亲手所刻的十二律。
沈清鸢也将琴摆正,左手压弦,右手悬于上方。
两人对视一眼。
没有多余的话。
她拨出第一个音。
箫声紧随其后,合在一起,直冲湖心。
石碑震动,蓝光暴涨,裂缝中渗出一股暗流,朝岸边涌来。
谢无涯踏前一步,箫音转急。
沈清鸢指尖加快,琴音如雨点落下。
湖面炸开一道水柱,高达数丈。
水落下的瞬间,沈清鸢看见石碑背面浮现出一行字。
字迹模糊,只能辨认出两个字——
**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