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收起地图,指尖在那处标记上停了片刻。她站起身,外袍拂过石台边缘的残雪,没有回头。谢无涯已站在她身后,墨玉箫垂于腰侧,神情未变。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断墙,脚下碎砖发出轻响。云家老宅早已无人看守,门扉半塌,檐角断裂,唯有正厅后的地阶依旧完整。她记得幼时随父赴宴,曾见云容立于此处,裙摆扫过青石,不染尘埃。如今台阶裂开一道缝隙,像是被什么重物强行撬动过。
“机关还在运转。”谢无涯低声道。
沈清鸢点头。她蹲下身,手指贴上地面。律管悬于袖中,微微震颤。空气里有一丝极淡的金属味,不是血,是机械摩擦留下的痕迹。她闭眼,琴音自心间流转,一道低频《安魂》调顺着手臂渗入地下。
墙角忽然发出“咔”的一声。
下一瞬,数十支乌铁箭从两侧石壁射出,破空而来。她抬手,三根断弦自袖中飞出,缠住最前方的三支箭头,其余箭矢撞上弦线,纷纷偏移方向,钉入地面。
箭尾还在轻轻晃动。
谢无涯上前一步,目光扫过箭簇。“淬的是迷魂散,不会致命,但中者会陷入幻觉。”他看向她,“你早知道。”
“地面刻的是‘七杀引’,踏错一步就会触发。”她站起身,拍去指尖灰尘,“这阵法只有云家人能完全避开,可他们死了。现在谁都能进来——只要不怕死。”
她继续向前走,脚步落在第七块砖上时,右手微抬。琴音再起,这一次是极短的一声“宫”音,如针尖刺入静默。整条通道的墙壁都轻微震了一下,几处凹槽缓缓闭合,原本准备弹出的毒针卡在半途。
尽头是一扇铁门,高九尺,厚两寸,门心嵌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并蒂莲纹。花形与她幼年所绘极为相似,只是右边那朵略显枯萎。
她伸手触碰铜牌。
“别碰!”谢无涯突然出声。
她收回手。铜牌表面有细微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她取出琴,轻拨两弦,音波扫过门缝。琴匣内传来一丝震动——共鸣术察觉到门后有情绪残留:悲恸、压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有人来过。”她说。
“不止一次。”谢无涯盯着铜牌,“这花……不是新刻的。”
她不再多言,退后半步,足尖点地,身形微倾。左手抚琴,右手三指虚按空中,一道《定风波》的气调自指尖流出。音波顺着门缝钻入,撞击内部簧片。铁门发出沉闷的“咯”声,锁芯转动,缓缓开启。
门后是密室。
空间不大,四壁嵌灯却无火种,只靠顶部一条细缝透进微光。正中央摆着一口寒铁铸成的石棺,棺盖严密封死,表面同样浮刻并蒂莲纹。左侧墙上有个暗格,此刻正缓缓滑开,一张泛黄信纸从中滑落,飘至地面。
沈清鸢走过去,弯腰拾起。
信纸边缘发脆,沾着干涸的暗红色痕迹。她一眼认出字迹——是云铮的笔迹,与当年她在听雨阁收到的密报一致。纸上只有七个字:
**密室有我娘的遗书,勿损。**
她将信递给谢无涯。
他看完,沉默片刻。“他让我们小心的不是机关。”他说,“是他母亲的存在。”
“云容说她早就把人扔进蛇窟烧了。”沈清鸢看着石棺,“可如果真烧了,为什么要把遗书藏在这里?”
“也许根本没死。”谢无涯走近石棺,“也许活了很久。”
沈清鸢摇头。“如果活着,云容不可能让她活到现在。但她也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个人存在过——否则她的地位就站不住脚。”她走到棺前,手指抚过封口,“所以只能死后才拿出来,当作一枚死棋。”
“你现在打算打开?”他问。
“必须开。”她说,“但他写了‘勿损’,说明里面的东西不能毁。”
她取出琴,放在地上。双手轻按两弦,调出“宫”“羽”之间的共振点。音波如丝,渗入锁孔。铁棺发出轻微震动,封口处一道细缝慢慢裂开。
谢无鸦上前,双手抵住棺盖,用力推开。
尘灰簌簌落下。
棺内没有骸骨,也没有衣物。只有一封黄绢包裹的信,静静躺在檀木托盘上。信封未拆,火漆完好,正面写着三个小字:“给鸢”。
旁边放着半块龙纹玉佩,玉质温润,断裂边缘整齐,与裴珩手中的那半块恰好能拼合。
谢无涯拿起玉佩翻看。“他们都说天机卷需要两块玉佩合一才能开启。”他声音冷了些,“现在看来,不只是卷。”
沈清鸢没接话。她盯着那封信,手指悬在半空。
谢无涯察觉她的迟疑。“你想用琴音扫一遍?”
她点头。重新坐回琴前,指尖轻拨,一道极细的音流扫过信封。共鸣术启动,她立刻感觉到一丝异样——火漆上有极淡的杀意残留,不是写信人留下的,而是后来接触者所带。
“有人动过。”她说。
“谁?”
“不知道。”她收回手,“但不是为了偷看内容。如果是想篡改,火漆不会重新封好。这股杀意很浅,像是无意间沾上的。”
“云容的人?”
“也可能是别人。”她将信收回琴匣夹层,“等回阁后再查。苏眠留下的药方还能用一次,配合琴音可以验出是否被动过手脚。”
谢无涯把玉佩递给她。“这个呢?”
她接过,指尖摩挲断裂处。忽然,玉佩传来一丝温热,像是被体温唤醒。她心头一跳,想起裴珩那晚砸碎玉简时,碎片渗出的黑血——那不是血,是玉佩被激活后的反噬之兆。
“它认主。”她低声说。
“那你拿着。”谢无涯退后一步,“至少现在没人能强行拿走。”
她将玉佩贴身收好,站起身环顾密室。墙上还有几处暗格,她逐一检查,发现都是空的。地板下埋有自毁机关,一旦强行撬开棺底,下方的油囊会点燃,整个密室将在半炷香内化为火海。
“她不想让人找到。”她说,“但她又留下了线索。”
“云容就是这样。”谢无涯靠着墙,声音平静,“死都要算计一圈。”
“这不是她留的。”沈清鸢突然说。
“什么?”
“遗书。”她看向他,“如果是云容设的局,不会只放一封信和一块玉。太简单了。而且火漆上的杀意很弱,不像她手下人的气息。她的人出手,必定带毒腥。”
“那是谁?”
“我不知道。”她走向门口,“但云铮知道。所以他提前送信,让我们小心的不是机关,是真相。”
谢无涯跟上她。两人走出密室,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通道恢复寂静,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回到地面上,风从废墟间穿过,吹起她的衣角。远处山道上有马蹄印,新留的,朝南而去。
“有人比我们早到。”她说。
“看了什么,带走什么,都不清楚。”
“但他们没动密室。”她说,“说明他们也知道里面有危险。”
“或者他们在等我们替他们开路。”
她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胸前的玉佩。那点温热还在,像心跳。
谢无涯看着她。“接下来去哪?”
“回阁。”她说,“先把信验清楚。”
“裴珩那边呢?”
“暂时不告诉他玉佩的事。”她转身走向来路,“他想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来找我。”
两人沿着山道下行,阳光照在断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快到山脚时,她忽然停下。
“怎么了?”谢无涯问。
她低头看着袖口。一根断弦不知何时崩开,末端沾着一点灰,正缓缓滑落。
她伸手接住。
弦上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过。
她抬头看向密室方向。
铁门已经关闭,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她知道。
那里面的东西,不该这么容易就被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