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叫了两声,一前一后,从不同方向传来。
沈清鸢的手指搭在琴弦上,没有离开。她知道这是暗哨确认敌踪的信号。赫连决的人已经进入外围山谷,行军速度比预想快。
她拨动琴弦,三声短促的音节响起——《破阵》的起调。这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命令。听雨阁的布防立刻启动。
三队暗哨迅速赶往雪谷口,在必经之路上埋下烟雾弹和绊索。桥头的灯笼被摘下,换成黑布遮住光源。湖面四周的岗哨全部转入隐蔽位置,弓弩上弦,只等下一步指令。
她站起身,走向湖心议事亭。羊皮地图早已铺在石桌上,几名骨干执事围在一旁,正低声讨论“音波阵”的共振节点。
“北戎骑兵不惧音攻。”一名老执事皱眉,“他们常年在荒原上听狼嚎,耳根硬得很。”
“但马怕。”另一人接话,“只要让马群受惊,队伍就会乱。”
沈清鸢点头。音波阵的核心不是杀人,而是扰敌。她取出十二律管,准备亲自测试湖岸各处的回响频率。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檐下走出来。
是那个幼童。
他一直蜷坐在角落,没人注意他。此刻却一步步走近地图,蹲下来,手指轻轻点在一条干涸的河道上。
“这里,有水。”他说,声音很轻,“地下。”
众人都愣住。
老执事冷笑:“你懂什么?这地方我走过七趟,从没见过水流。”
幼童没抬头。他的手指仍按在图上,指尖微微发烫。后颈处一道火焰状的印记,隐隐透出红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
沈清鸢盯着那枚胎记。
云家旁支的孩子,才有这种标记。
她没说话,转身对身旁暗卫下令:“带音钉探子,去他说的位置,往下凿三尺,查地下水道。”
不到半炷香时间,探子回报——地底确有暗流,水势平稳,贯穿整条山谷底部。
众人哗然。
沈清鸢看向幼童:“你怎么知道?”
幼童低着头,小声说:“娘教的。她说……水会记住声音,走得比人快。”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清鸢脸上:“你也弹琴,所以应该听得懂。”
议事亭里安静下来。
谢无涯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目光冷峻地看着幼童。他缓步走近,抽出墨玉箫,在地图上划了一道线。
“如果把音钉插进暗河出口呢?”他问,“声音顺着水流传出去,是不是能震得更远?”
沈清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走到桌边,重新推演阵法布局。东侧林道岩层较薄,若以特定音阶激发,可引发微震;而地下水流向恰好经过敌军行进路线,若在三个关键点设下音钉,由人远程操控箫声触发,就能形成连锁震荡。
这样一来,原本只能影响局部的“音波阵”,就能变成覆盖整条山谷的动态防线。
“我去守东侧。”谢无涯说,“一旦敌军踏入范围,我就动手。”
沈清鸢点头,从琴匣底层取出三枚音钉交给他。这是特制的铜钉,插入地面后能与琴音共鸣,传递震动。
谢无涯接过,收进怀中。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幼童。
“你是云家的人。”他说,“为什么帮我们?”
幼童咬了咬嘴唇,没立刻回答。
过了几息,他才低声说:“娘说,弹琴的姐姐是好人。她说……不要让人受伤。”
他说完这句话,眼里忽然涌上一层水光。
“我不是坏孩子。”他望着沈清鸢,声音发颤,“我不想再躲了。”
沈清鸢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然后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从现在起,你入幕参议。”她说,“谁有意见,冲我来。但不能再为难他。”
老执事张了张嘴,最终低头退开。
有人开始重新分配任务。有人去加固堤坝,防止水流过急冲毁机关;有人调试音钉埋设深度;还有人负责联络各处岗哨,确保信息畅通。
幼童被一名侍女带到旁边的小屋休息。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沈清鸢一眼,嘴角动了动,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他第一次笑。
沈清鸢坐回琴前,手指轻抚弦面。
她闭眼调息,将内力缓缓注入指尖。这一战不能靠蛮力,只能靠节奏。每一个音符都必须精准,每一处震动都必须卡在敌人最松懈的瞬间。
湖面很静。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巡岗的暗卫换班。他们走路时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压得很低。
大战将至,无人喧哗。
沈清鸢睁开眼,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雪谷入口,黑沉沉的山影压着天边,看不出动静。
但她知道,敌人正在靠近。
她抬起手,准备试奏一段引音,检验音钉是否就位。
就在这时,幼童突然跑了回来。
他手里拿着一块湿漉漉的布片,脸色发白。
“不对。”他喘着气,“水变了。”
沈清鸢接过布片,指尖一触,就知道问题在哪。
这块布是从地下取出的,原本用来测试水流速度。但现在它太湿了,湿得不正常。
“流速加快了。”她说。
谢无涯那边还没传来信号,说明东侧一切如常。那么问题只能出在上游。
“有人动了水闸。”幼童说,“娘说过,镜湖上游有三处旧渠,是前朝修的泄洪道。如果打开其中一条,水就会提前冲出来。”
沈清鸢猛地站起身。
她立刻下令:“派人去上游查!封锁所有渠口!”
两名执事领命而去。
她坐回琴前,手指再次搭上弦。
这一次,她不再等待。她开始弹奏一段极低的长音,缓慢而稳定,像心跳,像大地深处的脉动。
音波顺着湖岸扩散,触及埋好的音钉,再通过地层传向远方。
她在探测。
每一处异常的震动都会反馈到她的指尖。她要找到那条被打开的水道。
十息之后,她的左手小指微微一跳。
找到了。
东南侧第二渠,水压异常,水流正在加速涌入主河道。
她立刻停下琴声,抓起外袍就要往外走。
幼童拉住她的衣角。
“我知道路。”他说,“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