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铮的银环在晨光下轻轻一晃,号角声落。
沈清鸢的手还停在琴弦上,五根断弦泛着哑光。她没有动,也没有抬头看那支逼近的队伍。耳边风声未散,广场上的宾客却已开始低声议论。
“九阙榜刚贴出来。”
“沈清鸢第八,谢无涯第七,血刀客跌到第九。”
“女子登榜,前所未有。”
话音未落,北方烟尘骤起。
一匹赤红战马冲破雾气,直闯听雨阁前坪。马背上的男人披发赤目,双刀缠满黑布,刀柄处系着一缕褪色红绳。他翻身下马,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他站在阵图边缘,盯着沈清鸢,声音沙哑:“我练刀三十年,败过一次,因救人失了榜首。如今你一个不会握剑的琴师,凭一首曲子就踩在我头上?”
沈清鸢终于抬眼。
她将残琴横于膝前,十指轻按,未出声,只以气息锁住对方。谢无涯立于高台边缘,指尖抵住腰后玉扣,目光微冷,却没有上前。
血刀客冷笑一声,双刀猛然抽出。
刀身乌黑,槽中残留暗红痕迹,像是刚饮过血。他双臂一振,刀锋划地而起,直扑沈清鸢面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影子。
沈清鸢拨弦。
《破阵》第一音炸响,如铁骑踏地,迎面撞上刀风。音波与气劲相击,激起一圈尘土。她身形未动,琴音再起,第二音紧随其后,节奏急促,层层推进。
血刀客脚步一顿,眼神忽然晃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沈清鸢的共鸣术已随音律探入。她听见了——不是杀意,而是一段破碎的记忆:雨夜、火光、女人倒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他跪在那里,手中刀还在滴血,嘴里喊着“我不是有意的”。
记忆翻涌,他的呼吸乱了。
沈清鸢变调。《破阵》的旋律中悄然揉入《长相思》的片段,音波细密,直刺心神。血刀客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暴起,双刀挥舞的轨迹偏移半寸,刀锋擦着她肩头掠过,削断一缕发丝。
她跃退三步,左手执琴,右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细剑。
剑身薄如纸,通体无锋,却泛着冷光。这是听雨阁秘传的“心弦剑”,专破刚猛之力。她手腕一转,剑尖随音而动,刺向双刀交汇之处。
真气震荡,两柄刀同时脱手飞出,插进地面。
血刀客踉跄后退,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他抬起头,脸上竟露出笑:“好……好一个以音破武。我败了。”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卷残破皮纸,递向前方:“这是我一生所悟,四字——‘以狂破妄’。七情阵靠情绪杀人,唯有真正疯过的人,才能找到破法。”
沈清鸢蹲下身,接过刀谱。
纸页粗糙,字迹模糊,只看得清“破七情阵”三个字,其余皆被血迹浸染。她指尖刚触到纸面,眉心朱砂痣突然一热,像是被什么唤醒。
她闭眼,共鸣术轻扫刀谱。
在极细微的缝隙里,她听见一丝残留的心音——低沉、破碎,只有一个词反复回荡:“护女……护女……”
她睁开眼,低头看着血刀客。
他已经撑不住了,身体慢慢歪斜,倒在尘土里。眼睛还睁着,望着北方某个方向,嘴角却带着释然。
两名身穿旧袍的汉子从马队中走出,默默将他抬起,转身离去。没有人说话,只有马蹄声渐渐远去。
广场上一片寂静。
有人低声开口:“不过是个败者遗物,能有什么用?”
“就是,一张破纸,还想当传世之宝?”
“我看她是靠运气赢的,若真打起来,早就死了。”
沈清鸢站起身,将刀谱收进袖中。她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是重新坐下,指尖轻拨琴弦。
五根弦虽断,仍能成调。
《破阵》尾声缓缓响起,音节沉稳,不疾不徐。每一个音落下,都像敲在人心上。原本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连呼吸都放轻了。
谢无涯站在高台边缘,墨玉箫未出,但掌心已微微发烫。他看着她,眼神复杂,终究没有开口。
一曲终了。
沈清鸢抬头,看向众人:“榜已定,令已立。若有不服,可待三月后九阙考核。届时七情阵开,自有公断。”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将残琴抱在怀中,静静坐在阵图中央。
风从湖面吹来,拂过她的衣角。远处传来几声鸟鸣,阳光洒在碎裂的鞭炮纸上,泛着微光。
一名灰衣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手持竹杖,冷冷道:“我萧家弟子昨夜失踪三人,听说是你下令所为?”
沈清鸢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琴弦的断口。
五根弦,还能再奏一曲。
她看着那人,声音很轻:“你要查,就去查。”
老者握紧竹杖:“若我不满意呢?”
她拨了第一个音。
短促,清晰。
老者脚步一滞。
第二个音落下时,他身后两人已捂住耳朵,脸色发白。
第三个音未起,他咬牙转身,带着人匆匆离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没人再敢上前。
谢无涯终于走下高台,站在她侧后方半丈处。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碰了下墨玉箫的裂痕。
沈清鸢低头,手指滑过袖中刀谱。
那张纸依旧温热,仿佛还在跳动。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七情阵的秘密,才刚刚露出一角。
而血刀客临终前的眼神,也不只是悔恨那么简单。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沉静如湖。
远处,一只鸢鸟掠过天际,翅膀展开,划破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