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的热度没有散。她缓缓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点干涸的血痕。地上的阵图金光未熄,细线依旧指向北方,但她不再看它。
她站起身,琴匣落在身后,断弦垂在地上。脚步很轻,穿过废墟走向听雨阁深处。谢无涯靠着墙,听见她的脚步声,睁开眼,没说话,只是将断箫贴得更紧了些。他坐在闭关室门外的石阶上,从昨夜到现在,一动未动。
沈清鸢推门进去,屋内空荡,只有一张蒲团摆在中央。她盘膝坐下,把琴横在膝上。十指抚过琴弦,残弦发出低沉的响。她闭上眼,开始调息。
从那天起,她再未出过这间屋子。
三月之间,听雨阁上下无人敢近此地。只有谢无涯守在门外,日日如此。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时常断续,却始终坐着,背靠着门框,右手压在左肩伤口处。夜里风大,他咳出过血,但没人听见他叫一声痛。
第二个月初,苏眠来了。
她提着药篮,脚步缓慢,喉饰发出沙哑的声音。她在谢无涯面前停下,低头看他一眼,把药放在他身旁的石台上。
“凝神九转丹。”她说,“少主闭关耗神,需补气安魂。”
谢无涯抬眼看她,没接话。他盯着她脸上那层厚厚的麻子,眼神冷淡。苏眠也不在意,转身欲走。
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屋内传出一声琴音。
不是完整的曲调,只是一个音,短促而锐利,像刀刃划过铁器。苏眠的脚步顿了一下,喉饰突然失声,发出一个卡住的音节。
屋内的沈清鸢睁开了眼。
她刚才那一音,是试共鸣术。琴音扫过苏眠全身,心跳、呼吸、血液流动,全都映在她的感知里。这人的气息太稳了,稳得不像活人。每一次呼吸间隔都完全相同,像是经过千百次练习。
她不动声色,继续闭目调息。
又过了七日,她决定试剑。
这一日正是子时三刻。地底阵图再次泛起微光,与她的呼吸频率隐隐相合。她深吸一口气,十指猛然拨动整排琴弦。
《破阵》响起。
这不是从前的《破阵》,也不是战场所用的杀伐之音。她把《怒涛》的势、《清心》的静、《斩妄》的决都融了进去。音波如刃,直冲屋顶。瓦片无声裂开,一道金光从地底升起,与音波交织,在空中凝成一把虚影长剑的形状。
心弦剑——成了。
可就在音刃扩散的刹那,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心跳。
沈清鸢没有停手。她的共鸣术自动运转,顺着音波探出。这一次,她直接触到了苏眠的情绪。
惊惧。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亲近。
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同时感受到这样矛盾的东西。尤其是那股亲近感,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血脉相连。
音刃余波扫过苏眠面颊。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但已经晚了。脸上那层伪装被无形之力撕开,一块薄如蝉翼的面具脱落,露出左颊一枚淡红色胎记——形状如蝎尾勾月。
沈清鸢瞳孔一缩。
这个胎记,她在萧雪衣的画像上见过。那是萧家三小姐幼年留下的印记,后来被毒术遮掩,几乎无人知晓。
苏眠迅速后退,袖中银针射出,却被新生的音壁弹开。她转身就走,脚步极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只留下一句话,声音不再是沙哑,而是清冷如水:
“药……莫全信。”
屋内,琴音戛然而止。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弦上,指尖微微发颤。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药篮还留在原地,盖子半开,露出几枚黑色丹丸。
她没有碰那些药。
谢无涯靠在门边,右手扶着断箫,左手撑地。他看见了苏眠脸上的胎记,也听见了那句话。他抬头看向屋门,声音很轻:“你还好吗?”
屋内没有回答。
他也没再问。
第三个月末,沈清鸢终于再次奏琴。
这一次,她完整弹了一遍新创的《心弦剑》。音波不再外放,而是收束于体内,一遍遍锤炼经脉。她的手指已经不再流血,但每按一次琴弦,指尖都会留下一道红痕。
谢无涯守在门外,听着琴音。他知道她在突破,也知道她不能再被打扰。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药篮上,挡住那几枚黑色丹丸。
夜里风起,吹动檐角铜铃。
他忽然觉得胸口闷痛,低头一看,掌心全是血。他没擦,只是把断箫重新贴回胸口,闭上眼,继续坐着。
天快亮时,琴声停了。
沈清鸢睁开眼,目光清明。她低头看着膝上的琴,轻轻抚过那三根断弦。然后她伸手,从琴腹暗格中取出一张薄纸。
纸上画着一把剑的轮廓,旁边写着四个字:心弦为引。
她把纸折好,放进袖中。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谢无涯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头微微低垂。他的呼吸很弱,但还在。断箫吊在一旁,发出一声轻响。
沈清鸢起身,开门。
她低头看他,伸手探他脉搏。跳得慢,但未断。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塞进他口中。
谢无涯睫毛动了一下,没睁眼。
沈清鸢站直身体,望向远处的天空。天边刚露出一丝光,照在她眉心的朱砂痣上。
那一点红,不再发烫。
她转身回屋,关门。
琴还放在蒲团上,断弦垂落。她站在琴前,抬起左手,指尖碰到眉心。
就在这时,袖中的纸条突然滑出一角。
她低头去看。
纸的背面,不知何时被人添了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你娘当年,也信过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