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坐在密室里,指甲缝里的胭脂已经干了。她没去擦,指尖轻轻搭在琴匣边缘,呼吸很轻。外面没有动静,但她的耳朵一直听着。
墨九从暗门进来,脚步没有声音。他把一块染血的金属零件放在桌上,是机关鸟的翅膀碎片。上面有划痕,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信号。
她伸手碰了那块铁片,闭眼拨动琴弦。《静心咒》的第一个音响起,细微的波动顺着指尖传入铁片。她感觉到一股情绪——急迫、坚定,还有痛。
那是云铮留下的。
她睁开眼,对墨九说:“北岭枯井,子时三刻。”
墨九点头,转身离开。门关上前,她又加了一句:“带上双链锤。”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没有再碰琴,只是坐着。手指偶尔动一下,像是在数心跳。
子时快到的时候,她打开了琴匣。月华琴安静地躺着,弦上还沾着一点灰。她轻轻抚过琴面,开始弹《流水》的第一段。音波贴着地面走,穿过墙,穿过土层,往北岭方向送。
与此同时,北岭枯井旁。
云铮靠在石壁上,左臂的衣服被血浸透。他咬着银环,嘴里有铁的味道。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巡逻的人。他没动,等他们走远,才抬起手,在机关鸟残骸上按下最后一道指令。
铁筒藏在枯井底部,裹着油布。他跳下去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撞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把铁筒抱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真的图。不是假据点里的那些废纸,是云家真正的兵力部署,连同祖坟地下机关的结构都标得清楚。养母死前交给他的东西,就夹在这卷图里。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机关鸟的眼睛位置。铁鸟震动了一下,发出极低的鸣叫。这是回应。
地底传来琴声。很弱,几乎听不见,但他感觉到了。那是沈清鸢给他的路。
井底另一侧,石头突然裂开。墨九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双链流星锤,锤头还在滴水。他看了云铮一眼,伸手接过铁筒。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地道。身后很快传来喊声,火光晃动。云家发现人跑了。
地道狭窄,只能弯腰走。墨九在前面开路,锤子砸碎了几处陷阱机关。云铮跟在后面,每走几步就要扶一下墙。他的血顺着腿流下来,在地上留下断续的痕迹。
琴声一直在耳边。沈清鸢没有停,也没有变调。她用最稳的节奏引导他们前进。
终于,出口到了。
墨九推开一块活动石板,外面是听雨阁的后园水渠。夜风吹进来,带着湿气。他先出去查看,确认安全后,朝里面招手。
云铮爬出来的时候差点摔倒。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地道口迅速被水流淹没。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能再回去了。
沈清鸢在密室等他。
门开的时候,她正在弹琴。不是刚才那首,是新的调子,缓慢而沉重。云铮走进来,浑身湿透,膝盖以下全是泥和血。他跪下,把铁筒放在地上。
她没让他起来。
手指在琴弦上滑过,音波扫向铁筒。她闭眼感受。图上有好几种情绪残留——老一辈人的压抑,战死者的不甘,还有一个女人临终前的托付。那是云铮养母的气息。
她停手,睁开眼。
“你拿来的不只是图。”她说。
云铮低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会死?”
“知道。”
“那你为什么来?”
“因为我不想再当刀了。”他抬起头,“我想选一次,为自己活。”
她没说话,打开铁筒,取出里面的图卷。展开后铺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块玉制模型。她把图的一角对准模型的入口。
严丝合缝。
这就是云家祖坟地宫的真实结构图。也是他们所有兵力调动的核心依据。
她抬头看墨九,“通知长老会,半个时辰后议事。”
墨九应声要走。
她又叫住他,“等等。让厨房准备一碗热汤,加红糖。”
墨九顿了一下,点头出去了。
云铮还跪着。他没动,也没说话。身上的水顺着发尾滴在地板上,一圈一圈。
沈清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不是拉他,而是取下他耳上的银环。银环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是小时候云容亲手给他戴上的。
她把银环放进琴匣底层。
“从今天起,你不在他们名册上了。”她说。
他点点头。
她转身回到琴边,重新坐下。手指落在弦上,却没有弹。房间里很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恨他们吗?”她忽然问。
他沉默很久,“我恨过。但现在不想了。我只想做点事,让那些不该死的人能活下去。”
她点头,“那你留下。”
门再次打开,是墨九回来复命。他说人都已召集,只等她到场。
她站起来,披上外衣。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看了云铮一眼。
“你先休息。明天有事要做。”
他应了一声。
她走出去,门在身后关上。
墨九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话。走到议事厅前,她忽然停下。
“你说他会是真的投诚吗?”
墨九低头,“他身上的伤,是自己打穿的。经脉断裂三处,不是假的。”
她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厅内已有六人等候。见她进来,全都起身。
她走到主位坐下,开口就说:“云家要分了。我们现在有了他们的真图。”
有人皱眉,“你怎么确定这图是真的?”
她没解释,只是抬手示意。墨九上前一步,将铁筒放在桌上,打开。
图卷摊开那一刻,几位长老脸色变了。其中一人立刻认出这是祖传机关图的样式,连标记方式都一样。
“这不是伪造能做得出来的。”年长的那位低声说。
“可他是云家人。”另一人质疑,“谁能保证他不是来骗我们的?”
她看着他们,“他已经把自己最后一条退路烧了。你们觉得,一个还能回去的人,会把自己的忠诚印都毁掉吗?”
没人说话。
她站起身,“我不需要你们马上信他。但我需要你们信这个图。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利用它,打破云容的布局。”
有人问:“那他呢?以后怎么安排?”
她想了想,“给他一间房,让他养伤。明日我亲自带他进地库,验证最后一部分。”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她没走,留在原地。墨九也站着,等她下令。
“今晚加派守卫。”她说,“特别是后园和密道入口。云家不会善罢甘休。”
墨九点头,“我已经布置好了。”
她望向窗外。天还没亮,风很大。
“你去看着他。”她说,“别让他出事。”
墨九走后,她回到密室。琴还在桌上,弦微微颤着。她坐下来,手指轻轻按住一根弦。
没有弹。
她只是坐着。
远处,水渠边的小屋里,云铮靠在床头。门开了,墨九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他放在桌上,没说话。
云铮看了看汤,伸手去端。刚碰到碗沿,手抖了一下。
墨九扶住了碗。
“你不用谢我。”他说。
云铮低声道:“我知道。”
墨九转身要走,在门口停了一下。
“她让你折断律管就能听见。”他说,“但你要记住,一旦用了,你就再也回不了头。”
云铮没回答。
墨九走了。
他盯着那碗汤,很久没动。
窗外风更大了。一片叶子被吹进来,落在地上。
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藏着一枚玉雕的律管,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三个字:别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