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后,大厅陷入昏暗。沈清鸢靠着腐烂的木箱,背上的云铮呼吸微弱,体温却越来越高。她摸了摸他左臂的胎记,皮肤干烫,没有血渗出,但那块嵌进去的金属正在发烫。
她把鱼符贴在他伤口上。两者接触的瞬间,蓝光一闪,随即沉寂。
门外没有动静。刚才被拖进铁门的两名死士再没发出声音。铁门紧闭,锁孔上的龙纹在残余光线下泛着冷色。
她不敢轻举妄动。鱼符是信物,不是钥匙。开门需要血。云铮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但她更在意的是另一句——你母亲姓沈。
她低头看他。他的脸埋在阴影里,嘴唇发紫,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她轻轻将他放平,自己挪到神像前。鱼符的震动还在持续,频率与墙上的刻痕一致。她顺着那些划痕摸索,在神像底座右侧发现一道细缝,形状与鱼符吻合。
她没把鱼符插进去。而是取出玉律管,轻敲神像背部。
“咚”一声闷响。
神像微微偏移,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躺着一卷泛黄的纸页,边缘已经破损,封皮上三个字依稀可辨:山河策。
她伸手取出,纸页脆得几乎要碎。翻开第一页,字迹模糊,只认出“前朝”、“兵解”、“云家”几个词。第二页画着一座阵图,线条交错,中间标着“七情阵”三字。
她正要细看,身后传来急促的喘息。
云铮醒了。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抓向残页。动作快得不像重伤之人。沈清鸢往后退,脚下一滑,跌坐在地。她本能拨动玉律管,断弦发出短促宫音。
音波扫过云铮全身。
共鸣术启动。她立刻察觉到他情绪中的混乱——不是杀意,也不是贪婪,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阻止。他想抢走残页,不是为了占有,而是怕她看到什么。
她改用《流水》的起手调,音波放缓,真气随音推送入他经脉。云铮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从涣散变得清明。
“别看。”他靠在神像边,声音沙哑,“看了的人,会被记住。”
话音刚落,手中残页忽然颤动。无风自动,翻到其中一页。
纸上画着完整的七情阵布局,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破阵之法,需至亲之血,引心火焚契。”
沈清鸢盯着那行字。心火?是情绪之火,还是某种仪式?
她抬头看云铮。“你说我母亲姓沈,是不是真的?”
云铮没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抖。“她……见过这页纸。”
“你也知道这书?”
“我不该来。”他喃喃道,“母亲说过,谁碰这本书,云家就会知道。他们会找到你。”
“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我不是跟着你。”他抬眼,“我是被你带回来的。”
沈清鸢沉默。她想起他在水底时说的话——持鱼符者,能破云家。
她低头重新看残页。纸张太旧,边缘开始脱落。就在她翻动时,一片薄纸从夹层滑出,轻轻落在地上。
她捡起来。
是一幅小像。工笔所绘,女子穿浅碧襦裙,眉眼温婉,额间一点朱砂痣,和她一模一样。背面有字:“癸未年春,镜湖采莲,沈氏婉容留影。”
她的手顿住了。
母亲的名字,她只在父亲醉酒时听见过一次。家中画像全被烧毁,连一块碎片都没留下。现在这张纸却出现在前朝兵书的夹层里,藏在这座废弃道观的地下密室。
她指尖发凉。
共鸣术突然失控。耳畔响起断续琴声,像是有人在极远处弹《长相思》,节奏错乱,音不准。她心头一震,连忙掐住指节,强行压下波动。
她摸出青瓷斗笠盏的残片,蘸了点地上积水,涂在画像背面。
水迹晕开,显出几行极细的符号。那是音律记谱法,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心弦谱》里的“引魂调”。这段曲子不在公开琴谱中,是她七岁那年在密阁翻到残卷时,唯一记住的段落。
母亲留下了这段音律。
她猛然抬头。这不只是兵书,是母亲留给她的信。
云铮靠在神像边,呼吸渐渐平稳。他看着她手中的画像,眼神复杂。
“你母亲来过这里。”他说,“不止一次。”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来过。”他抬起左手,撕开衣袖,“我五岁那年,她带我走过暗河。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活不下去,就来找这扇门。”
沈清鸢看着他裸露的手臂。胎记周围的皮肤已经结痂,但那块金属仍嵌在肉里。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鱼符是你母亲放进你身体的?”
云铮点头。“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躲过云家的搜魂术。他们查血脉,但查不到藏在血肉里的信物。”
“那另一半呢?”
“在你手里。”他说,“你母亲烧掉的那些画像,有一幅背面刻着藏宝图。你父亲以为是假的,其实那是通往这里的路线。”
沈清鸢低头看怀中的鱼符。它还在微微发热。
原来母亲早就布好了局。这本书,这幅画,这首曲子,都是留给她的线索。而云铮,是母亲埋下的另一枚棋子。
她忽然问:“你母亲是谁?”
云铮闭上眼。“她姓沈,是听雨阁上一代少主的独女。后来嫁入云家,生下我。但她不肯交出《天机卷》,就被关进了地牢。我出生那天,她把我推出去,自己留在了里面。”
沈清鸢怔住。
所以云铮不是云家人。他是沈家的外孙,和她同宗同源。
难怪鱼符会对他有反应。难怪他能在水底说出“持鱼符者能破云家”。
这时,鱼符又震了一下。
她低头看,发现残页上的“七情阵”图正在微微发烫。那行“至亲之血”的字迹,颜色变深了。
她忽然明白。
破阵不需要杀人献祭。需要的是真正流着沈家血的人,用自己的情绪点燃心火。而《心弦谱》的作用,就是引导这种情绪。
母亲留下的不是答案,是方法。
她看向铁门。锁孔上的龙纹清晰可见。只要有人愿意流血,就能打开它。
但她不能现在开。门外死了两个人,云家一定已经察觉异常。她必须等,等到时机成熟。
她把残页小心折好,放进怀里。画像也收了起来。玉律管只剩一根弦,但她还能用。
云铮靠在神像边,慢慢滑坐到地面。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但呼吸稳了些。
“你不该知道这么多。”他说。
“可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就危险了。”
“我一直都危险。”她靠过去,扶住他肩膀,“你现在是我的人证,也是活线索。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他低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外面水道依旧安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水流变化。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沈清鸢靠着神像坐下。她闭上眼,把手指搭在玉律管上。哪怕只剩一根弦,也能弹出音阶。
她轻轻拨了一下。
单音响起,在密室中回荡。
共鸣术悄然运转。她感知着周围每一丝气息流动,每一个心跳频率。
云铮靠在她肩上,呼吸渐渐均匀。
她知道他还醒着。只是不想动。
她也没动。
直到鱼符再次震动。
她睁开眼。
残页在她怀中发烫。那幅画像的背面,水渍未干,音律符号正一点点浮现新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