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从身后涌来,沈清鸢抬起手挡了一下脸。她坐在一块塌陷的石板上,十指包着染血的布条,残琴横在膝上。谢无涯被商队的人抬走,云铮带人去清理废墟,裴珩还站在原地,背着墨九的遗体,一动不动。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该走了。”她说。
裴珩没应声,只是慢慢弯下腰,把墨九轻轻放在地上。他脱下外袍盖住尸体,又从怀中取出那块染血的绣帕,叠好放进怀里。然后他转身,看了沈清鸢一眼。
她点头。
两人带着队伍离开皇陵废墟,沿着山道往青州方向走。天色渐暗,山路崎岖,没人说话。商队的人脚步沉重,有人肩膀还在流血,也没人包扎。
走到官道三岔口时,天已全黑。
沈清鸢突然停下。
她耳朵微动,共鸣术本能启动。一股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前方林中有杀气波动,很淡,但确实存在。
“蹲下。”她低声说。
话音刚落,箭雨破空而至。
几支劲箭钉进地面,尾羽嗡鸣。商队的人立刻趴倒,有人被擦伤手臂,闷哼一声。裴珩一把将沈清鸢拉到身后,自己挡在最前面。
第二波箭矢射来时,他抬手格挡,肩背却被一支毒箭贯穿。
他身体晃了一下,单膝跪地,随即整个人倒了下去。
“裴珩!”沈清鸢扑过去扶住他。
他脸色发青,呼吸急促,伤口周围皮肤泛出黑紫色。随行的老药徒上前查看,摇头说:“毒入血脉,撑不过两个时辰。”
沈清鸢解开他的衣领,看到伤口边缘有细小血点向外扩散,像是蛛网。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断弦上,然后拨动残琴。
《安神引》响起。
音波缓缓渗入裴珩体内,她闭眼感知。他的心脉紊乱,内息停滞,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在经络深处,不断侵蚀生机。
这不是普通毒药。
她换了一段低频曲调,改奏《沉渊调》。琴音如水下沉,引导气息流动。终于,她在肺腑之间“听”到了那股毒素的气息——带着异域香料般的腥甜味,缠绕在奇经八脉之中。
她睁眼:“是赤蝎散。”
老药徒脸色一变:“西域魔教的毒?他们怎么会掺和进来?”
沈清鸢不答。她继续弹琴,用音波压制毒素蔓延。裴珩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但体温开始升高,额头滚烫。
夜风渐紧,远处传来雷声。
商队的人围成一圈,警惕望着四周。刚才那一阵箭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敌人没有追击,只留下几支刻着扭曲符文的残箭。
沈清鸢捡起一支,翻看箭羽。上面的纹路像火焰又像蛇形,烧焦了一半,看不出来历。
就在这时,林中掠出一道黑影。
那人全身黑衣,戴青铜傩面,手持双链流星锤。他在外围转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单膝跪在沈清鸢面前。
“属下奉主令接应。”声音沙哑。
沈清鸢盯着他:“你是墨九的人?”
“是。主人生前留我在百里外待命,若见青州方向起烟,即刻前来。”
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块烧焦的令牌,递上来。令牌半边是云家纹样,另一半却是火焰图腾,两者交织在一起。
“这不是云家正军的标记。”黑衣人说,“是私兵混编西域死士的信物。他们三个月前就开始往来边境,用粮草换毒药。”
沈清鸢接过令牌,指尖轻触表面。共鸣术悄然发动,她感受到残留的情绪——不是忠诚,也不是任务,而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杀机。
她说:“你主子知道这事?”
“他知道云家与魔教勾结已久。但他不敢轻动,怕打草惊蛇。这次派我来,是为护你们平安入青州。”
沈清鸢低头看着昏迷的裴珩。
原来如此。
云容死了,但她的势力还在。那些藏在暗处的棋子,已经开始行动。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侧方传来脚步声。
云铮从山路上奔来,左臂包扎处渗出血迹,玄铁重剑拖在地上,划出长长痕迹。他喘着气,脸上全是汗和灰。
“我绕小路去了城门。”他停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六门都换了守军,将领是云家旁支。城门贴出告示,说青州戒严,外人不得入城。”
沈清鸢接过信。
她将手指按在纸上,共鸣术再次启动。纸张上残留着书写者的情绪——紧张、焦虑,还有一丝决绝。没有傀儡操控的僵硬感,确实是云铮亲手所写。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变了。
“他们不是防外敌。”她说,“是在等我们进去。”
云铮点头:“粮仓也被接管了。百姓已经开始抢米。如果明天还不开仓,城里会乱。”
黑衣人低声说:“我们不能进城。”
沈清鸢看向裴珩。
他还躺在地上,脸色发紫,呼吸靠琴音维持。若不尽快解毒,撑不到天亮。
她问黑衣人:“你知道哪里能解赤蝎散?”
“西域毒,需西域药。听说药师苏眠曾在北境救治过中毒之人,但他行踪不定。”
“那就去找他。”
“可青州已封封锁,我们走不了大路。”
沈清鸢低头看着残琴。
琴身开裂,七弦尽断,只剩一根缠在腕上的断弦还在微微震动。她用拇指摩挲弦面,感受那一点余温。
她抬头,对云铮说:“你还能走吗?”
“能。”
“带两个人,绕西岭小道去查苏眠最近一次出现的地方。若有消息,放响箭为号。”
云铮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别硬闯城门。从东崖藤道下去,那里守备松。”
云铮应了一声,提起重剑离开。
沈清鸢转向黑衣人:“你去附近找安全的落脚点。要隐蔽,能防火攻,也要方便撤离。”
“是。”
黑衣人领命而去。
她独自留在原地,坐在裴珩身边。雨水开始落下,打在残瓦上发出轻响。她把残琴移到他头顶遮雨,然后继续弹琴。
《沉渊调》一遍遍重复。
每一次拨弦,都让她的手指更痛一分。血从布条里渗出来,滴在琴面上。
她不管。
只要这根弦不断,音就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裴珩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立刻停下。
他眼皮颤了颤,没醒,但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字:“……走。”
她俯身靠近:“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极轻:“别……留在路上。”
她明白了。
这里太开阔,敌人随时可能再来。
她伸手摸他额头,烫得吓人。毒素正在加快扩散。
她必须做决定。
要么冒险进城,青州虽险,但有医馆药铺,或许能找到解毒之法;
要么往北逃,去找苏眠,可路途遥远,裴珩未必撑得住;
要么原地等待,等云铮带回消息,但敌人不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
她抬头看天。
雨越下越大。
远处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山林。
就在那一瞬,她看见路边一块石头上有新鲜划痕——是有人用刀尖刻下的箭头,指向西南方向。
她起身走过去看。
划痕很新,泥土还没被雨水冲平。箭头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符号,像是半枚印章。
她认出来了。
那是墨九生前常用的标记,代表“安全据点”。
她回头喊黑衣人。
对方很快返回,看到标记后点头:“我知道这地方。是主子早年设的避难屋,有药箱和干粮。”
“带路。”
黑衣人背起裴珩,沈清鸢抱起残琴,队伍迅速转移。
他们沿着密林小道前行,脚下泥泞湿滑。沈清鸢走在最后,一手握琴,一手提灯。
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废弃猎户小屋。木屋藏在岩壁之后,屋顶覆着茅草,门口挂着一串风铃,已经锈死。
黑衣人推门进去,点燃油灯。
屋里有床、桌、柜,角落堆着药箱和水囊。墙上挂着一张地图,上面标着多处据点位置。
沈清鸢放下琴,立刻打开药箱检查。
里面有金疮药、止血散,还有几瓶贴着西域文字的药丸。她看不懂名字,但共鸣术感应到其中一瓶散发出清凉之意,与赤蝎散的腥甜截然相反。
她取出药瓶,倒出一粒红丸。
黑衣人说:“那是‘雪心丹’,专克热毒。但主子说过,只能配特定引子服用,否则反噬致命。”
沈清鸢盯着药丸。
她不知道引子是什么。
但她知道,如果不试,裴珩一定会死。
她把药丸收好,转身走向床边。
裴珩躺在床上,呼吸越来越弱。她握住他的手,开始弹琴。
这一次,她不再用《沉渊调》,而是弹了一段极慢的旋律,只有一个音反复回荡。
这是她小时候母亲教她的调子,从未告诉任何人。
琴音落下时,裴珩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她凑近,听见他喃喃了一句。
不是“走”,也不是“别管我”。
他说:“……别碰那瓶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