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在琴弦上,血顺着断弦滴下来。她抬头看着山道上方的石门虚影,那两个字“皇陵”在雾气里忽明忽暗。
裴珩背着墨九,脚步没停。他的鞋底沾着泥和血,每一步都陷进湿土里。他往前走,刀柄握得极紧,玄铁戒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沿着九宫格的石板路前行。沈清鸢用指尖蘸了墨九的血,在琴面划出路线。她的手抖了一下,立刻弹出半声《安魂》。音波震开机关,右侧石壁猛地弹出三支毒箭,钉入对面墙中。
裴珩低头,一截箭尾擦过他肩头旧伤。血又涌了出来,但他没有停下。他把墨九往上托了托,继续向前。
甬道尽头是开阔的大殿。地面铺着黑石,刻着星图。高台之上,云容站在那里,红裙拖地,掌中展开一卷古册。她身后站着八名云家死士,弓弩对准入口。
沈清鸢抬手按住琴身。她没再拨弦,只是将玉律管轻轻敲了三下。清音回荡,像是某种信号。
云容笑了。她抬起天机卷,声音清晰:“你们来了。”
裴珩站在大殿中央,将墨九缓缓放下。他脱下外袍盖住尸体,然后直起身,手按刀柄。
“你早知道我们会来。”他说。
“不是你们要来。”云容慢步走下台阶,“是我让你们走到这一步。”
她扬了扬手中的卷轴:“你们争了多少年?为了它杀人、背叛、自残经脉。可你们从没想过,它到底是什么。”
沈清鸢开口,声音很轻:“你说它是饵。”
“对。”云容点头,“它是锁链,是笼子,是前朝女帝用来控制天下人心的东西。只要奏响特定音律,就能让人听命于主。而今日,正是血祭之日。”
她抬起手,掌心一道裂痕渗出血珠,滴落在卷首。天机卷泛起幽光,边缘开始发烫。
裴珩拔刀。
刀锋未至,一道无形屏障挡在他面前。他撞上去,胸口一闷,退了半步。
沈清鸢立刻抚琴。她弹的是《流水》,音波如刃,割向那层屏障。空气中响起细微碎裂声,屏障晃动片刻,终于崩解。
云容不躲。她只是看着卷轴上的光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箫声响起。
谢无涯从侧殿走出。他脸上有尘灰,右眼泪痣旁多了一道擦伤。他没看任何人,只将墨玉箫抵在唇边,吹出一段曲调。
那是《春江花月夜》的变奏,也是沈清鸢七岁那年,在镜湖边上第一次弹给他的曲子。
琴弦忽然震动。沈清鸢没动手,那根断弦自己颤了一下,发出一声清鸣。
两股音流交汇,直冲高台。天机卷猛然一抖,青白色的火苗从边缘燃起。火焰无声,也不蔓延,只是静静吞噬纸面。
云容低头看着卷轴化为灰烬,掌心只剩焦痕。她没动怒,反而仰头笑起来。
“你们以为毁了它,就赢了?”她说,“可你们根本不明白——它从来不是关键。”
灰烬飘落,散在星图之上。有些落在九宫格中央一点,正好是阵眼位置。
沈清鸢盯着那点余灰,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看向谢无涯,发现他也正望过来。他的箫声停了,嘴角有血丝滑下。
裴珩站回原位,刀归鞘。他左手扶着墨九的遗体,右手搭在刀柄上,目光始终没离开云容。
三人形成三角之势。沈清鸢居左,琴横膝上;裴珩居中,身如磐石;谢无涯立于右柱旁,箫垂身侧。
云容站在高台最上一级,红裙被地下涌出的风吹动。她看着三人,眼神像在看棋盘上的子。
“你们以为我是最后一步。”她说,“可我也是被选中的一个。”
沈清鸢手指搭在琴弦上。她没弹,但共鸣术已经启动。她感觉到云容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谢无涯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到箫身上。他抬手抹去,继续站着。
裴珩低声问:“墨九临死前画的地图,是你安排的?”
“不是。”云容摇头,“他看到的未来,是真实的。我只是……顺着那条路,走到了终点。”
她摊开手掌,焦痕深处竟浮现出一行细小文字。那是用前朝秘文写成的句子,没人能读。
沈清鸢却觉得熟悉。她在《心弦谱》夹层里见过类似的笔迹。
她刚要开口,谢无涯忽然抬手。他将箫尖指向云容身后地面。
那里有一块石板,与其他不同。它的纹路是逆刻的,中心凹陷,形状像一枚琴轸。
沈清鸢心头一跳。她记得这个图案。母亲死前夜,曾用指甲在床沿划过同样的痕迹。
裴珩察觉她的异样,微微偏头。他没说话,但手已移到刀柄末端。
云容看着他们,笑意更深。“你们现在才发觉?这座皇陵,不是为前朝女帝建的。”
她顿了顿,声音落下:“是为你们准备的。”
沈清鸢的手指压在断弦上。她感到一阵刺痛,但没有松开。
谢无涯慢慢抬起箫,再次抵唇。这一次,他吹的不是曲子,而是一段单调长音。那声音极低,却与地底某处产生共振。
大殿四角的灯盏同时熄灭。黑暗中,只有高台上的云容还站着,掌心焦痕发出微弱红光。
裴珩抽出刀。这一回,他没有冲上去。他转身,将刀背插入地面,双手扶住墨九的肩膀。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
沈清鸢开始弹琴。她不再用完整曲调,而是逐个拨动单音。每一个音都精准落在星图对应的位置。
谢无涯配合她,箫声渐强。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
云容终于动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轻轻一摇。
铃声很轻,却让沈清鸢的琴音出现一丝滞涩。她皱眉,手指加快。
裴珩抬头,盯着那枚铃。他认得那个样式。母妃被害当晚,窗台上就挂着同样的铃铛。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高台。
沈清鸢察觉他的动作,琴音陡然拔高。谢无涯的箫声紧随其后,两股力量合流,直击铜铃。
铃身一震,发出哀鸣般的回响。
云容冷笑,手腕一翻,铃铛消失不见。她举起另一只手,掌心对准三人。
“该结束了。”她说。
地底传来震动。星图上的线条开始发亮,由外向内,逐层点亮。
沈清鸢的鼻腔渗出血丝。她没擦,继续弹琴。
谢无涯的箫声出现破音。他咬破舌尖,强行维持音准。
裴珩站在第三级台阶上,抬头望着云容。他的刀尖垂地,刀身映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
就在这时,沈清鸢的琴弦断了第二根。
断口飞起,划过她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她盯着那根掉落的弦,突然停手。
琴声一断,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只有地脉的震动还在持续,越来越重。
谢无涯的箫垂了下来。他靠着石柱,喘息粗重。
裴珩没有再上前。他站在那里,看着云容,也看着脚下的星图。
云容张开双臂,像是迎接什么。
沈清鸢低声说:“你不是要杀我们。”
“我不需要。”云容回答,“你们会自己走进去。”
她指向星图中央的阵眼。那里,墨九的血正缓缓渗入石缝,与灰烬混在一起。
沈清鸢的手指重新搭上琴弦。这次,她没有弹奏任何已知的曲子。
她闭上眼,开始弹一段从未听过的旋律。
裴珩听见了。那是他在边关雪夜里,曾隔着帐篷听到的调子。
谢无涯也听见了。那是他在书房烧掉第七十二把断琴时,耳边响起的声音。
云容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琴音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