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还在飘，沈清鸢的手指没有停下。琴音稳住最后一段《普庵咒》，她盯着窗外的方向，耳朵捕捉着那股逼近的震动。它没再靠近，像是停在了山下。
苏眠走到裴珩身边，打开银针匣。“引音散快烧尽了，现在开始逼蛊。”
沈清鸢点头，改弦换调。《普庵咒》转为《清心普善咒》，节奏更细，音波如丝线探入空气。她感到体内真气被一点点抽走，指尖发冷，喉间又涌上一股腥味。
苏眠将第一根银针刺入裴珩膻中穴。针尖落下时，香炉中的青烟突然一颤，像被什么牵引着，朝裴珩身体方向聚拢。
“导气。”苏眠低声说，“把你的声音送进去。”
沈清鸢闭眼，双手轻拨。琴音顺着香气渗入裴珩经络。她用共鸣术感知他的脉象，发现识海深处有一团阴寒之物在游动，极难锁定。
第二根针落进神庭穴，第三根扎进风府。裴珩的呼吸微微一顿，额角渗出一层细汗。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沈清鸢睁眼。
下一瞬，裴珩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一刹，她脑中轰然炸开——不是画面，是感觉。冰冷的石地、铁链拖动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哭，还有塞进嘴里的硬物，带着铜锈的味道。
她猛地一震，差点断弦。
这不是她的记忆。
可共鸣术正在自动运转，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往深处探去。她看见一道宫墙，夜里有人抱着孩子匆匆走过，怀里是个婴儿，襁褓上绣着半枚鱼符。
“别抗拒。”苏眠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们的心脉连上了，这是双修之兆。”
沈清鸢咬住下唇。她本该抽手，但琴音不能断。她只能任由那种连接继续，任由那些不属于她的片段不断涌入。
她看到少年时期的裴珩跪在雪地里，面前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没哭，只是伸手摸了摸尸体的手，然后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酒杯，一口喝尽。
她看到他在马场练刀，左眉被划破，血流进眼睛。他抬手擦掉，继续挥刀。
她看到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在听雨阁外，手里攥着半块玉佩，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这些都不是情绪，是烙印，深埋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而她的真气，正随着琴音流入他体内，与他的内力缓缓交融。两股气息在经脉中相遇，没有冲撞，反而像水汇入河，自然流转。
苏眠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弦谱……竟能引动双修。”
沈清鸢没回应。她全部心神都在稳住琴音，同时压制体内翻腾的气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指尖开始发抖。
裴珩背部忽然绷紧。
苏眠立刻掀开他后衣。皮肤之下，一道青黑色纹路缓缓浮现，从肩胛向下延伸，形状如同鱼尾，边缘呈波浪状。
沈清鸢瞳孔一缩。
这个图案，她见过。
云铮左臂胎记里藏着的，就是半枚这样的鱼符。每次她弹琴试探，那胎记都会微微发热，仿佛有东西要冲出来。
而现在，裴珩背上显现的，正是另一半。
两半若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古符。
“鱼符合一，血脉觉醒。”苏眠收回目光，“看来他们没杀错人。”
沈清鸢喉咙发紧。“你说什么？”
苏眠没回答。她取出最后一根银针，轻轻点在裴珩耳后凹陷处。“准备好了吗？蛊虫要出来了。”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重新拨弦。她将所有残余真气注入琴音，借双修之势，推动内力逆冲七窍。
裴珩的身体剧烈一颤。
就在这时，他背上鱼符纹身骤然发烫，整片皮肤泛起暗红。那股古老的气息扩散开来，连庙内空气都变得凝滞。
沈清鸢感到一阵眩晕，但她死死按住琴弦。
一声极轻的响动从裴珩右耳传来。
一只黑蚁般的虫子缓缓爬出，通体泛紫，六足细如发丝。它刚露头，就被空气中弥漫的音波震得僵住，动作迟缓。
苏眠肩上的绿毛鹦鹉展翅飞下，速度快得只留一道影子。它一口叼住蛊虫，仰头吞下，随即发出一声尖锐长鸣，翅膀猛地张开，羽毛根根竖起，像是饮到了什么甘美之物。
庙内温度瞬间升高。
沈清鸢再也支撑不住，琴音戛然而止。她松开手，整个人往后倒去，被苏眠扶住肩膀。
“结束了。”苏眠看着地上空荡的香炉，“蛊已除，药已尽。”
沈清鸢喘着气，视线模糊。她勉强抬头看向裴珩。
他还躺着，呼吸平稳，面色不再乌青。背上鱼符纹身未褪，反而更加清晰，皮下似有光流动。
她想起刚才那些记忆碎片，想起他握住自己的那一刻。
不只是巧合。
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你看到了？”苏眠低声问。
沈清鸢没说话。
她看到了太多。不只是他的过去，还有那种藏在深处的执念——关于权力，关于复仇，关于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而她，似乎也成了其中一环。
“他很快会醒。”苏眠收起银针匣，“但不会记得双修的事。这种连接，只会留在身体里。”
沈清鸢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抖，掌心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
外面天色微亮，破庙门槛上落了一层薄灰。风吹进来，带起几缕残烟。
绿毛鹦鹉跳回苏眠肩上，歪头看了沈清鸢一眼，忽然开口：“沈姐姐快跑。”
苏眠抬手抚了抚它的羽毛，没说话。
沈清鸢慢慢起身，走到裴珩身边蹲下。她伸手碰了碰他背上的纹身，触感滚烫。
这印记不是天生的。
是被封住的，后来才显现。
就像云铮的胎记一样。
两人之间一定有联系，只是没人说出来。
她收回手，正要起身，忽然听见裴珩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响。
他眼皮动了动。
苏眠立刻拉住她手腕。“别让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你。”
沈清鸢愣住。
“有些事，知道得太早，反而活不长。”苏眠的声音很轻，“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沈清鸢站着没动。
庙外传来一声鸟叫，远处山林有了动静。
她看着裴珩的脸。他还没醒，但眉头皱了一下，像是梦见了什么。
她忽然伸手，将自己外袍解下，轻轻盖在他身上。
苏眠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门口。
绿毛鹦鹉扑了下翅膀，又喊：“沈姐姐快跑。”
沈清鸢没理它。她坐回蒲团，重新打开琴匣。
琴弦断了一根。
她取出备用弦，低头接上。
手指还是抖的，但她一点一点把弦绕好，拧紧。
外面阳光照进一半，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裴珩的呼吸声很轻，均匀地起伏。
她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新换的弦。
声音清亮，穿破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