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听雨阁正厅的门边,手里还握着剑柄。晨雾散得差不多了,院子里扫地的声音停了,陈伯直起腰,左手拄着扫帚,低头看着她。
她没动。
陈伯也没动。
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转身,把扫帚靠在墙边,动作迟缓地走了。脚步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沈清鸢收回剑,走进厅内。琴还在案上,茶盏也还在,杯底那根泛绿的银针静静躺着。她取出来,放进匣子锁好。然后坐下去,手指搭在琴弦上试了试音。
今天会有客人来。
她知道。
午时刚到,门外传来通报声。云家使节到了,带了三车礼,说是贺寿,也是为前些日子的“误会”赔罪。
沈父坐在主位,神色如常。沈清鸢立于侧席,穿月白锦缎襦裙,腰间玉律管轻垂。她没戴多余首饰,只在袖中藏了一支细银针。
使节一身青袍,绣金云纹,脸上堆笑。他身后两名随从抬着鎏金酒壶上前,壶身刻星月图案,壶盖嵌一颗蓝宝石。
“此乃西域贡酿‘醉星砂’,饮之通体生香,神魂安宁。”使节双手捧壶,“特献沈公,祝寿延年。”
沈父不懂。
“多谢。”他说,“贵客远来,不如先饮一杯?”
“正该如此。”使节笑容更盛,亲自执壶,走向主位。
就在他举壶倾倒的瞬间,沈清鸢右手一拨。
《酒狂》起音。
琴声突兀而起,节奏癫狂,似醉非醉。满厅宾客皆是一愣。
使节的手抖了一下,壶口偏斜,酒洒在桌沿。
沈清鸢的共鸣术立刻展开。琴音入心,她感知到对方心跳加快,呼吸变浅,手腕肌肉紧绷——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恐惧触发的本能反应。他的情绪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又强行撑着表面镇定。
还有别的。
琴音震动空气,细微波纹扫过酒壶。她耳朵微动,听见壶内壁传来极轻的一声“咔”。
有机关。
她指尖加力,再奏一段高音。宫弦震颤,音波扩散。
沈父抬头看她一眼,随即起身,朝使节走去。
“这壶甚是精致。”他说,“可否容老夫细观?”
使节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沈公随意。”
沈父已伸手,看似随意地碰了下壶身。
“啪!”
壶落地翻滚,盖子弹开。一枚乌黑药丸从中滚出,在地上转了几圈,停在众人眼前。
药丸表面刻着细纹,沈清鸢一眼认出——那是云家内卫才用的标记,形如缠云锁链。
更显眼的是,药丸边缘泛着一层腥绿光,靠近的人闻到一股苦杏味。
沈父冷笑:“醉星砂?这是‘迷魂引’吧。服之三日,神智渐失,唯命是从。你们想让我变成什么?傀儡?”
厅内哗然。
使节脸色发白,强撑道:“沈公误会!此乃香丸,用于祛秽安神,绝无他意!”
“是吗?”沈清鸢开口,声音不重,“那你为何在琴声响起时手抖?为何在父亲靠近时后退?若无所图,何必设防?”
使节不答,眼神闪躲。
沈父挥手,两名护卫上前要拿人。
使节突然暴起,拔剑直指沈父咽喉。
剑未到,沈清鸢右手猛压商弦。
高频音波疾射而出,正中其持剑手腕。那手腕猛地一震,剑尖偏移,刺入梁柱。
她没停,左手拂过羽弦,音劲如丝,缠绕其脉门。内力催动,琴弦嗡鸣,音波震荡其经络。
“叮——”
五枚透骨钉自其袖中激射而出,尽数跌落在地。钉尾铭文清晰可见:云家内卫专用。
满堂寂静。
使节踉跄后退,背抵墙壁,额头冒汗。他盯着沈清鸢,嘴唇发抖:“你……你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们带了什么。”她说,“也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换人、下药、试探、逼迫。一步步来,以为没人发现。可你们忘了,听雨阁的琴,不只为听。”
使节咬牙,还想挣扎。
沈父抬手,护卫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双臂反绑。
“封锁府门。”沈父下令,“所有随从,全部关押。三车礼品,逐一查验。”
“是!”
厅内众人屏息,无人敢言。一些原本依附云家的宾客悄悄起身,欲离席。
沈清鸢没拦。
她只是低头看着那枚毒丸,用银针挑起来细看。药丸内部有夹层,刮开一点,露出暗红色粉末。
这不是普通的迷魂引。
这是“蚀心散”,专破内功根基,长期服用者,三年内真气溃散,沦为废人。
她收起银针,抬头看向被押走的使节。
“你们派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蠢。”她说,“上次送茶,这次献酒。下次,是不是要送棺材来贺寿?”
使节回头瞪她,眼中充满怨毒:“你以为赢了?你不过揭了一层皮,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深。云家要的不是你的命,是整个听雨阁的命脉。你护不住的。”
“我不用护。”她说,“我会亲手打碎它。”
使节被拖了出去,嘴里还在骂。声音越来越远。
厅内恢复安静。
沈父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新的,由心腹婢女所泡。
“你做得很好。”他说,“今日之事,必传江湖。云家颜面尽失,短期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沈清鸢没说话。
她看着琴弦,手指轻轻抚过。刚才那一击耗了些内力,指尖有些发麻。
外面天光正盛。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云家不会善罢甘休。
她把玉律管取下来,打开匣子,将五枚透骨钉放进去。又把毒丸装入小瓷瓶,贴上标签。
然后她走到墙边,取下佩剑,抽出一半。
刃口干净,没有锈迹。
她插回剑鞘,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小姐,查出来了。那三车礼品中,有一架屏风,夹层里藏着七张人皮面具,样式全是府中旧仆。另外,一辆箱车底部有暗格,里面有十二个铜铃,每个铃内都刻着不同名字。”
沈清鸢停下脚步。
“念。”
“陈伯、林姨、春桃、老厨、账房周先生、西院守夜人……还有您母亲当年的贴身侍女,柳娘。”
沈父猛地站起。
沈清鸢闭了下眼。
他们不是随便换人。
他们是照着原来的模样,一个个复制,一个个替换。
连死人都没放过。
她睁开眼,声音很冷:“把那些面具烧了。铜铃留下,我要听一听,是谁在叫谁的名字。”
护卫领命而去。
她重新坐下,手指搭在琴弦上。
这一次,她弹的是《平沙落雁》。
曲调平缓,却暗藏杀机。
每一音落下,都像踩在敌人的神经上。
外面阳光照进厅堂,落在她的袖口。银丝暗纹微微发亮。
她没抬头。
只是继续弹琴。
琴声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