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新从长达数日的昏沉中挣扎着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晃动的粗麻布制成的船舱顶棚。
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随着水波轻轻起伏。
他动了动,全身仿佛散架般剧痛,尤其是左腿,被严密包扎着,依旧传来阵阵灼痛。
肩胛、手臂、肋间……
无数伤口都在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发生在樊楼地底的惨烈厮杀。
大哥……
陈瑾……
“醒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孙新侧过头,看到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坐在舱内的矮凳上,正关切地看着他。
汉子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劲装,腰间挂着一口朴刀,气质干练,隐隐有草莽豪杰之风,却又不同于寻常绿林人物的沉稳。
“你是……”孙新声音沙哑干涩。
“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那汉子抱了抱拳,语气平和,“孙新兄弟,你已昏迷三日了。此处是前往梁山泊的船上,很安全。”
梁山……戴宗……
孙新想起来了。
昏迷前那惊天动地的救援,豹子头林冲的怒吼,花和尚鲁智深的禅杖……
是梁山的好汉,将他从皇城司的绝杀局中救了出来。
“我大哥……林教头他们……”孙新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
戴宗神色一黯,叹了口气:“孙立提辖……他……力战殉国了。林冲哥哥、鲁智深大师他们已安然脱身,正在返回梁山的路上。那夜樊楼动静太大,惊动了整个汴梁,禁军大规模出动,我们不得不分散撤离。杨林兄弟……也被皇城司俘虏了。”
孙新闭上了眼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大哥……终究还是没能逃过那一劫。
那个从小护着他、最后为他断后而死的兄长……还有杨林……这份恩情与悲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陈瑾那狗官……”他复又睁开眼,眼中是冰冷的恨意。
“已被孙新兄弟你手刃了。”戴宗眼中闪过一丝敬佩,“此事已在京城传开,董贯一党震怒,但对梁山而言,却是大涨声威!兄弟你如今是朝廷钦犯中的头号要犯,这中原之地,除了我梁山泊,恐怕再无你容身之处了。”
孙新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船舱小小的窗口。
外面是浩渺的水面,一望无际,天高云阔。
是啊,登州回不去了,京城更是龙潭虎穴,天下之大,似乎真的只有梁山泊能暂且容身了。
“顾大嫂……和我孩儿……”他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牵挂。
“孙立提辖殉国前,已托付登州的兄弟,将顾大嫂和那位小兄弟秘密转移。”戴宗安慰道,“算算时日,他们应该也已在我梁山安置。兄弟放心,到了山上,你们一家便可团聚。”
听到妻儿安全,孙新心中稍安,但想到那孩子冰冷空洞的眼神,又是一阵刺痛。
船只在水道上行驶了数日,穿州过县,避开关卡津渡,专走偏僻水路。
戴宗行事周密,对沿途水路极为熟悉,显然常做这等接引之事。
孙新伤势沉重,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静养,偶尔清醒,便与戴宗交谈几句,对梁山的了解也渐渐多了起来。
知道梁山如今兵强马壮,聚集了来自四海八方的英雄好汉,首领是“及时雨”宋江宋公明,麾下林冲、鲁智深、武松等皆是万人敌,更有吴用军师运筹帷幄。
知道梁山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劫富济贫,对抗官府,已成朝廷心腹大患。
这些信息,与他在登州时听闻的零碎消息相互印证,勾勒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草莽王国轮廓。
这一日,船只驶入一片极其广阔的水域。
但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远处山峦起伏,岛屿星罗棋布。
芦苇荡深不见底,港汊纵横,宛如迷宫。
时值黄昏,夕阳将万顷碧波染成一片金红,壮丽无比。
无数水鸟翔集,舟船往来,桅杆如林,旌旗招展,一派兴旺气象。
“前面便是梁山泊了。”戴宗指着远处水天相接处,一座巍峨雄峻的山峰轮廓道,“那便是梁山主峰,金沙滩、断金亭、聚义厅皆在其上。”
孙新望着这片传说中好汉云集的水泊,心中百感交集。
他曾是登州兵马提辖的弟弟,是安分守己的客栈老板,如今却成了朝廷钦犯,要投奔这“匪巢”栖身。
命运之奇诡,莫过于此。
船只靠上金沙滩码头,早有梁山喽啰前来接应。
孙新腿伤未愈,由两名喽啰用担架抬着上山。
戴宗在前引路。
一路上,但见关隘重重,哨卡林立,依山傍水,地势险要。
喽啰兵精神抖擞,纪律森严,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孙新看在眼里,心中暗凛,这梁山果然非同小可。
来到山腰处的聚义厅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
此刻,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听闻在京城手刃权阉陈瑾、引得朝廷震动的孙新到来,许多头领都出来相迎。
孙新被扶下担架,拄着戴宗递来的拐杖,勉强站定。
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或粗豪、或威猛、或儒雅、或精明的面孔,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只见为首一人,面黑身矮,却气度沉稳,眼神温润中带着洞察世情的睿智,正是梁山泊主“及时雨”宋江。
他快步上前,亲自扶住孙新,语气诚挚:“孙新兄弟!一路辛苦!你在京城壮举,我已听闻,真乃豪杰也!快请入内歇息!”
他身旁,站着智多星吴用,羽扇纶巾,面带微笑。
豹子头林冲,看着孙新,眼中带着对孙立殉国的惋惜与对孙新的认可。
花和尚鲁智深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好个孙新!宰了陈瑾那撮鸟,痛快!洒家敬你是条好汉!”
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青面兽杨志等一众闻名天下的好汉也皆在列。
这番阵仗,让孙新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抱拳还礼:“孙新落难之人,蒙诸位英雄搭救,感激不尽!岂敢当公明哥哥如此厚待!”
“诶,兄弟此言差矣!”宋江拉着他的手,热情地道,“你兄长孙立提辖,为国捐躯,英风烈气,我梁山上下无不敬仰!你手刃国贼,更是大快人心!从今往后,这梁山便是你的家!我等兄弟,祸福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