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蜷缩在城隍庙破败偏殿的角落里,就着从残破窗纸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仔细地擦拭着手中一柄牛耳尖刀。
刀身狭长,泛着幽冷的青光,刃口薄如蝉翼。
这不是战场上劈砍的兵器,而是庖丁解牛或者精准放血的工具。
神龛上的城隍爷塑像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泥胎,那双彩绘的眼睛似笑非笑,俯瞰着这临时栖身的亡命之徒。
“泥菩萨”不是真菩萨,是登州城里一个专营销赃打探消息的暗桩头子,也是孙立早年混迹江湖时结下的一条隐秘人脉。
昨夜,孙新靠着孙立提供的路线,利用送饭狱卒制造的混乱和迷烟,成功从死牢东南角那个早已松动的狗洞钻了出来,如丧家之犬,一路躲藏,直到天亮前才摸到这约定的地点。
“泥菩萨”是个干瘦矮小的老头,眼皮耷拉着,仿佛永远睡不醒,但偶尔抬眼间眸子里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给了孙新一些干净的饮水,粗糙的干粮,还有这把刀。
“孙提辖吩咐了,让你在此静养两日,避避风头。”
“外面搜捕得紧,画影图形贴满了四门,你的脑袋,值五百两雪花银。”“泥菩萨”顿了顿,补充道,“祝家庄出的。”
孙新咧嘴笑了笑,露出白牙,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森然:“五百两?老子这颗头还挺值钱。”他摸了摸脸上尚未消退的淤青,眼神冷了下来,“我大哥那边……有什么消息?”
“孙提辖无恙,只是压力不小。”泥菩萨慢悠悠地道,“知府吴用之催逼甚紧,祝家庄的人天天在衙门里盯着。不过,提辖大人稳得住。”他看了一眼孙新擦拭尖刀的动作,“你打算怎么做?”
孙新将尖刀举到眼前,看着刃口那一条极细的寒光:“自然是把那条‘鱼’,捞上来,刮干净。”
赵孔目,知府吴用之的心腹书吏之一,掌管着吴用之见不得光的一部分私密账目。
根据孙立提供的有限信息和泥菩萨这边零碎的情报,此人胆小、贪财、好色,是吴用之钱袋子上一个关键的绳结,也是目前最容易突破的环节。
“赵孔目此人,狡兔三窟,平日里深居简出,身边常跟着两个护院,是祝家庄派来的好手。”泥菩萨提供着情报,“他每隔三五日,会去一趟城西的‘暗香阁’,那里有个他相好的粉头。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暗香阁?”孙新记下了这个名字,“他下次去,是什么时候?”
“明晚。”泥菩萨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不过,你一个人,行吗?”
孙新将尖刀插回特制的皮鞘,别在后腰,用衣摆盖好。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痛的筋骨,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一个人,够了。”他道,“有些活儿,人多了反而碍事。”
……
次日,夜幕低垂。
城西的暗香阁,并非登州顶级的青楼楚馆,却因其价格“亲民”,姑娘“放得开”,颇受一些中下层官吏、商贾的青睐。
门前挂着几盏粉红色的灯笼,光晕暧昧,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还夹杂着男女的调笑。
孙新换了一身半旧的黑灰色短打,头上戴了顶遮阳的范阳笠,帽檐压得很低,混在来往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他像一头等待猎物的孤狼,蹲守在暗香阁对面一条漆黑的小巷口,目光透过帽檐的缝隙,牢牢锁定着阁楼门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戌时三刻左右,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了暗香阁后门。
轿帘掀开,一个穿着藏青色绸缎长衫面色有些苍白的中年男子钻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快步走了进去。
他身后,跟着两条精悍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正是赵孔目和他的两名护院。
孙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猎物,进笼了。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子时将近,暗香阁的喧嚣渐渐平息,大部分宾客都已尽兴而归或留宿楼中,那两名护院也似乎放松了警惕,一人靠在门边打盹,另一人则溜达到不远处的一个馄饨摊上,要了碗热汤。
机会来了。
孙新如幽灵般滑出小巷,他没有走正门,也没有走后门,而是绕到暗香阁侧面,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紧挨着阁楼的二楼窗沿。
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攀上树干,然后看准距离,纵身一跃,双手稳稳扒住了二楼的窗沿。
指尖用力,身体引体向上,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内窥视。
房间里,红烛高烧,暖香袭人。
赵孔目只穿着中衣,正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粉头调笑,桌上杯盘狼藉。
看来,他已经放松了所有警惕。
孙新不再犹豫指尖运力“嗤”的一声轻响,窗栓被他用薄如柳叶的刀片从外面拨开。
他轻轻推开窗户,身形一翻便落入了房间之内,落地无声。
那粉头首先看到如鬼魅般出现的孙新,吓得张口欲叫。
孙新早已料到,手腕一抖,一枚小石子精准地打在她的昏睡穴上,她嘤咛一声,软软地瘫倒下去。
“谁?”赵孔目听到动静,猛地回头,看到一身黑衣帽檐压低的孙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酒醒了大半,张嘴就要喊护院。
孙新动作更快,一步跨前,牛耳尖刀那冰凉的刃口已经贴在了赵孔目的脖颈大动脉上,另一只手则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孙新的声音压得极低“出声,就死。”
赵孔目浑身僵直,冷汗立刻湿透了中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锋传来的死亡威胁,裤裆处一阵湿热,竟是吓尿了。
他拼命点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我问,你答。”孙新凑到他耳边,“敢有半句虚言,或者试图搞小动作,我保证,你会比外面那两个废物死得更快。”
赵孔目再次拼命点头。
“吴用之和祝家庄勾结,贪墨军饷,私通倭寇,图谋《东海遗珍图》,账目在哪里?”孙新开门见山。
赵孔目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他呜呜地挣扎着,似乎想否认。
孙新手腕微微用力,刀锋陷入皮肉,一丝鲜血顺着赵孔目的脖颈流了下来。
“我的耐心有限。”
剧烈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彻底摧毁了赵孔目的心理防线。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向床榻内侧的一个暗格。
孙新挟持着他,走到床边,按照他的指示,在床板某处轻轻一按,“咔哒”一声,一个隐蔽的抽屉弹了出来。
里面赫然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以及一些往来书信。
孙新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快速翻看了一下。
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一笔笔巨额的银钱往来。
时间、人物、项目,虽然用了些隐语,但结合韩滔的遗言和已知信息,不难看出其中猫腻——
有拨付给祝家庄“团练”的巨额饷银,有标注“海贸”实则指向不明的支出,甚至有几次大额款项的接收方,直接写着“东瀛客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