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飞马传回汴梁的同时,卢俊义和关胜并未停下脚步。
他们深知,一场局部的胜利无法扭转整个战局的颓势,反而可能招致辽军更加凶猛的反扑。
缴获的物资被迅速分发下去,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军中的匮乏,解救的俘虏中愿意从军者被补充入队,不愿者发给些许干粮令其南返。
部队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和论功行赏后,立刻拔营,继续向北谨慎推进。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超预期。
他们派出的斥候回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惊人。
辽军南院大王耶律得重显然被黑风峡的损失激怒了,其主力并未因粮草被焚而放缓对雄州的围攻,反而分出了一支强有力的偏师,由麾下悍将兀颜光率领,兵力据称不下万人,铁骑滚滚,直扑卢、关前锋军活动的区域而来,摆明了是要一口吃掉这支胆大妄为的宋军先锋,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来自后方兵部和枢密院的命令也通过驿卒送达。
命令肯定了黑风峡的战功,但却并未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增援或充足补给,只是严令卢、关部“固守待援”“迟滞敌锋”,并明确指出需扼守“飞狐陉”南端出口处的“涞水城”,绝不可使辽军由此通道深入河北腹地。
涞水城!
卢俊义和关胜看着舆图上那个小小的圆点,心情都沉重无比。
此城说是城,实则只是一座依山傍水、年久失修的土坯小城,城墙低矮且多有坍塌,护城河早已淤塞。
其战略位置固然关键,是扼守飞狐陉的要冲,但以它那可怜的防御工事和卢、关麾下这经过补充也仅六千余人的兵力,要面对兀颜光上万精锐辽军,无疑是以卵击石。
“固守待援?援在何方?”中军帐内,卢俊义将那份措辞冠冕堂皇的军令摔在桌上,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讥诮,“粮草只够半月,箭矢不足三万,擂木滚石寥寥无几!这就是朝廷让我等‘固守’的资本?这分明是让我等送死!”
连日来的行军、侦察、与辽军游骑的小规模接战,以及处理不完的军务,让他俊朗的面容染上了风霜,眼神却愈发锐利,也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边塞的艰苦与朝堂的凉薄。
关胜相对沉默得多。
他仔细看着涞水城周边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良久,才沉声道:“卢先锋,怒也无益。军令已下,涞水城必须守。此地若失,辽军铁骑便可沿飞狐陉长驱直入,真定、河间乃至大名府都将直面兵锋,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已是此地最后一道屏障。”
他抬起头,丹凤眼中虽也有凝重,却并无绝望:“城虽破旧,却非无可为。我军新胜,士气可用。且兀颜光急于求成,其军虽众,却远来疲惫,又轻视我军。这正是我等的机会。”
“机会?”卢俊义皱眉,“关兄有何良策?”
关胜指着地图道:“涞水城弱在城墙,却强在地势。它背靠山崖,辽军无法四面合围,只能从东、北两面进攻。我军可集中兵力,重点防御这两面。当务之急,是立即动员全军并征发城内民夫,抢修城墙,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储备守城物资!同时,派出小股部队,不断袭扰兀颜光先锋,延缓其进军速度,为我加固城防争取时间!”
他的思路清晰而务实,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守城,并非一味龟缩,而是积极的准备和争取时间。
卢俊义闻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关胜沉稳的分析驱散了他心中的焦躁。
他走到地图前,接着关胜的话说道:“不仅如此!我等不能一味死守!兀颜光大军围城,必以为我军困守孤城,不敢出战。我可率精锐小队,趁夜不时出城逆袭,专攻其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匠营地,焚烧其云梯、冲车!让其无法顺利展开攻城!关兄你沉稳持重,主持城内防务,调配兵力,统筹全局,最为合适!”
一个大胆冒险的主动防御计划,在两人的商讨中逐渐成形。
卢俊义充分发挥其个人武勇和机动性,负责“矛”的任务,主动出击,破坏敌军攻城准备;而关胜则发挥其经验和稳重,负责“盾”的任务,巩固城防,稳定军心。
两人分工明确,相辅相成。
“好!”关胜重重一拍地图,“便如此决定!卢先锋你出城逆袭,风险极大,务必谨慎,一击即走,不可恋战!”
“关兄放心,我省得!”卢俊义眼中闪烁着自信与战意。
计议已定,全军立刻以极高的效率运转起来。
卢俊义亲自挑选了三百名最为悍勇、身手敏捷的士卒,组成“选锋营”,由他直接统领,专门负责出城逆袭。
他们装备轻便,多以短兵、手弩、火油罐为主,并进行紧急的夜间潜行、纵火、破坏训练。
而关胜则坐镇城中,展现出其老练的治军才能。
他组织剩余将士和征召的民夫,日夜不停地加固城墙,用木料、砖石填补缺口;挖掘加深护城壕沟,埋设鹿角拒马;大量砍伐树木,制作擂木、滚石;收集城中的火油、金汁(沸水或沸油)、石灰等一切可用于守城的物资;将有限的弓弩手和箭矢进行合理分配,划定射击区域;设置预备队,明确各段城墙的防守职责……
整个涞水城,仿佛一个被惊动的蚁巢,充满了紧张忙碌却又秩序井然的气氛。
关胜每日巡视防务,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他那沉稳如山的气度,极大地稳定了军心和民心。
兵士和百姓们看到这位声名赫赫的武圣后人、副先锋如此镇定自若,指挥若定,心中的恐慌也渐渐平息,转化为同仇敌忾的决心。
三日后,兀颜光的先锋骑兵终于出现在了涞水城外的地平线上。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代表着死亡与毁灭的黑色旌旗迎风招展。
真正的考验,来临了。
兀颜光并未立刻发动进攻。
上万大军陆续抵达,在城外三里处扎下连绵营寨,蔚为壮观,对小小的涞水城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辽军斥候肆无忌惮地靠近城垣侦察,甚至向城头射来挑衅的箭矢。
城头之上,卢俊义和关胜并肩而立,冷冷地注视着城外无边无际的敌军营帐。
寒风卷动着他们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看来,这位兀颜将军,并未把我等放在眼里。”卢俊义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关胜抚着长髯,丹凤微眯:“骄兵必败。他越是轻视,我等的机会越大。”
当天夜里,月隐星稀。
辽军大营灯火通明,人喊马嘶,似乎还在为明日的攻城做最后的准备。
尤其是在营地一侧,大量工匠正在赶制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