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印仪式结束后,卢俊义和关胜并未能在万众瞩目下停留太久。
一名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便上前,恭敬地引导二人离开喧闹的校场,前往位于皇城西南隅的兵部衙门办理交接,并熟悉军务。
穿过重重宫禁与衙署,越往里走,校场上的热烈气氛便越是稀薄,一种森严、肃穆甚至略带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朱红的高墙,冰冷的石板路,面无表情匆匆走过的官吏,无不提醒着他们,这里才是真正决定战争走向、调配国家力量的核心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墨汁、旧纸卷和淡淡的樟脑味,与校场上的汗水、尘土和热血气息截然不同。
廊下屋檐悬挂着标识各司其处的牌匾,如“武选清吏司”、“职方清吏司”、“驾部清吏司”、“库部清吏司”等,显得井然有序,却也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冰冷。
那位引路的职方司郎中姓王,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眼神精明,一路上一丝不苟地介绍着兵部的架构和流程,言语周到,礼仪完备,却总给人一种隔阂感,仿佛在他眼中,卢俊义和关胜与那些需要归档的卷宗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两个新到的需要按规程处理的“物件”。
最后,他们被引到一间颇为宽敞的廨房之内。
房门上方悬一木牌,上书“前锋军指挥司”五个楷字,墨迹尚新,显然是刚刚挂上不久。
“卢先锋,关副先锋,此处便是二位置衙办公之所。”王郎中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应印信、文书、舆图,稍后会由相关司吏送来。按照规程,二位需在三日内核实前锋军兵员、器械、粮秣数额,并呈报初步进军方略。下官先行告退,若有需要,可随时差人至职方司寻我。”
说完,他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去,脚步精准得仿如丈量过。
廨房内顿时只剩下卢、关二人,以及一名被指派来垂手侍立在门口的年轻书吏。
房间倒是宽敞,但陈设简单,一桌两椅,数个空荡荡的书架,墙角放着几个未开封的木箱。
空气中还残留着新刷油漆和打扫后的水汽味道。
阳光从雕花木窗棂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
与方才校场上山呼海啸的追捧相比,此地的冷清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落差。
卢俊义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那张宽大的柏木公案后,将手中那枚沉甸甸的铜铸鎏金先锋印信,郑重地放在了桌面正中央。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与责任。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廨房,最终落在对面的关胜身上。
关胜也已将青龙偃月刀倚靠在墙边,正自打量着墙上一幅巨大的北疆边防舆图,神情专注而沉凝。
“关兄,”卢俊义开口,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与迫不及待,“朝廷限期三日,时间紧迫。我等既受皇恩,委以重任,便当立即着手。依你之见,我等首要之务为何?是即刻点验兵马,还是先拟定进军路线?”
他语气虽然客气,但那种初掌大权、急于施展抱负的迫切感溢于言表。
在他看来,既有印信在手,自当雷厉风行,尽快整军出发,直扑北疆,与辽寇决一死战。
关胜闻言,将目光从舆图上收回,看向案后的卢俊义。
他沉吟片刻,抱拳道:“卢先锋。”称呼已然正式起来,“点验兵马、拟定方略自是紧要,但在下以为,首要之务,乃是理清我军目前究竟有何家底。”
他走到公案前,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枚光鲜的先锋印信:“此印可调兵,可发令,可若无充足之兵卒、锋利之器械、饱腹之粮草,其效力便大打折扣。朝廷虽设此擂选拔英才,但仓促之间,能拨付给我前锋军的资源必然有限。需先弄清实数,方能量体裁衣,制定可行之策。冒然进兵,恐蹈孤军深入之险。”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分析条理清晰,显然思虑更为周全老成,与卢俊义的锐意进取形成了鲜明对比。
卢俊义微微一怔,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进攻杀敌,倒是忽略了这些“琐碎”却至关重要的基础。
关胜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
他想起师父周侗“敬畏沙场”的教诲,沙场之上,个人勇武确需依托于整体的力量。
“关兄所言极是。”卢俊义从善如流,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漏,脸上并无不悦,反而露出虚心请教的神色,“是俊义心急了。那便依关兄之意,先清点家底!”
他转向门口那名年轻书吏道:“即刻传令,让负责兵员、粮草、军械的司吏,携带相关册簿,前来禀报!”
“是!先锋大人!”书吏连忙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等待的间隙,卢俊义走到关胜身旁,一同观看那幅北疆舆图。
图上山河纵横,关隘林立,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敌我态势符号。
辽军入侵的几个箭头触目惊心,深深插入大宋北境。
“关兄久在军旅,熟知边情,依你看,辽军此次南侵,重点会在何处?”卢俊义虚心求教。
关胜伸出粗壮的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几处关键节点:“辽主虽称帝,但其部族习性未改,用兵多以掳掠为主,求快求狠。其骑兵来去如风,极难捕捉。依目前态势看,其兵锋似指向雄州、霸州一带,意图突破白沟河防线,威胁真定、河间府,甚至觊觎京东诸路。我前锋军若北上,首重侦察其主力确切动向,并设法迟滞其推进速度,为我大军集结布防争取时间。切忌贪功冒进,与之野战浪战。”
他的分析基于对敌我双方特点的深刻理解,沉稳务实。
卢俊义听得连连点头,将这些宝贵的经验牢牢记在心中。
他虽武艺高强,但于大军团作战、战略布局,确实远不及关胜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