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值的梆子声敲响,回荡在郓城县衙的上空。
宋江与朱仝、雷横一同出了衙门。
夕阳的金辉洒在青石街道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忙碌了一日的胥吏差役们纷纷涌出,互相拱手道别,街面上也比午后更加热闹起来,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归家行人的谈笑声、骡马车辆的轱辘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
“宋押司,你说做东,可知郓城哪家酒楼的酒最醇,菜最香?”雷横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咧着嘴问道,一脸的迫不及待。
朱仝抚髯笑道:“你这厮,只怕早有打算,何须问宋押司?”
宋江莞尔:“小弟初来乍到,于这郓城饮食确实不甚了了。正要请教二位兄长。”
雷横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这有何难!若要论酒菜地道,场面热闹,首推城南的‘清河酒楼’!那儿的透瓶香可是远近闻名的一等一好酒,酱牛肉、糟溜鱼片也是一绝!朱大哥,你说是不是?”
朱仝点头:“清河酒楼确是郓城第一等的去处。宋押司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便依雷兄所言。”宋江从善如流。
他虽不尚奢侈,但也深知与朱仝、雷横这等豪爽汉子交往,不必过于拘谨小气,清净雅间反不如这等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所更能拉近关系。
三人说说笑笑,穿过数条街道,来到城南。
远远便看见一栋三层高的木构楼宇,飞檐翘角,气派不凡。
门前车马簇拥,灯笼高挂,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清河酒楼”四个大字,笔力遒劲。
还未进门,阵阵酒香肉香混合着喧嚣的人声便已扑面而来。
“便是这里了!”雷横熟门熟路,一马当先掀帘而入。
堂内果然热闹非凡。
底层大厅几乎座无虚席,酒保伙计端着托盘穿梭如飞,猜拳行令声、谈笑风生声、碗碟碰撞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浓郁的酒气、菜肴的香气、还有男人们身上的汗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热烈的氛围。
掌柜的显然认得朱仝和雷横这两位县衙里的实权人物,一见他们进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哎呦!朱都头、雷都头!贵客临门,快请快请!还是老位子?二楼雅座给留着呢!”
雷横大手一拍掌柜肩膀:“好眼色!这位是新来的宋押司,今日便是宋押司做东,休要怠慢了!”
掌柜的又忙向宋江行礼问安,态度愈发恭敬。
在这郓城县,押司虽品级不高,却是县尊亲信,实权人物,自然不敢得罪。
三人随着伙计的引领,踏上木质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用屏风隔出许多雅座,既相对独立,又能感受到楼下的热闹气氛,视野也好。
伙计将他们引至临窗的一处宽敞雅座,从这里可以俯瞰楼下街景以及远处蜿蜒的运河支流。
落座之后,不需吩咐,伙计已熟练地报上几样招牌菜并搬来一坛尚未开封的“透瓶香”。
泥封拍开,一股浓郁甘冽的酒香立马弥漫开来,令人未饮先醉。
“好酒!”
雷横抽了抽鼻子,大声赞道,自己动手先给宋江斟满一碗,又给朱仝和自己满上。
宋江举碗:“今日得遇二位兄长,实乃缘分。宋某敬二位一碗,日后同衙为官,还望二位兄长多多提携!”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清冽,回味甘醇,果然是好酒。
朱仝和雷横见宋江如此爽快,更是欢喜,也都满饮此碗。
几碗酒下肚,气氛愈发融洽。
雷横本就是话痨,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郓城的风土人情、过往趣闻,以及他们经手的一些奇案怪事,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
朱仝偶尔补充几句,或是在雷横吹得太过时笑着打断一下。
宋江则始终面带微笑,认真倾听,适时插话询问或表示赞同,言语风趣又不失分寸,牢牢掌控着谈话的节奏与氛围。
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转到了“玉蛟龙”案上。
“娘的!”雷横一抹嘴边的酒渍,恨恨道,“这伙贼男女,滑溜得像泥鳅!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下手,倒让一些穷汉闲汉拍手叫好!上次差点逮住那个赤发鬼脸的汉子,那厮力气大得惊人,身手也刁,竟让他从我和朱大哥手下溜了!”
朱仝神色凝重了些,放下酒碗:“此案确实棘手。贼首‘玉蛟龙’心思缜密,每次行动计划周详,撤退路线也早有安排。更麻烦的是,其似乎颇得部分贫苦百姓暗中同情,官府稍有动静,便可能打草惊蛇。”
宋江沉吟道:“二位兄长可知,这‘玉蛟龙’劫去的财物,除了部分散与穷人,其余是如何销赃的?如此大量的金银珠宝,总要有个去处。”
朱仝摇头:“我们也查过几家当铺和金银匠铺,并无明显收获。要么是他们有极其隐秘的渠道,要么就是将财物暂时隐匿,并未急于出手。”
“或许……他们并非为财而劫?”宋江若有所思地轻轻说了一句。
朱仝和雷横都看向他。
雷横疑惑道:“不为财?那为何?难道真是为了那‘劫富济贫’的虚名?”
“或许,是为了一口不平之气?”宋江目光微凝,想起卷宗里那些苦主或多或少都有些欺压乡里、盘剥百姓的恶名,“又或者,另有更深的目的……那龙纹标记,张扬霸道,似在刻意宣告什么。”
正当三人讨论深入之时,一阵清脆而不失稳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淡淡的幽香自身后传来。
“几位官人谈得如此投入,可是小店酒菜还合口味?”声音如珠落玉盘,既不显过分热络,又让人如沐春风。
三人闻声转头。
只见一位女子正婷婷立于屏风之旁。
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着一袭水红色缕金挑线纱裙,外罩一件绣着缠枝牡丹的云锦比甲,体态风流,身段窈窕。
乌云般的青丝绾成一个别致的惊鸿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几缕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面容更是美艳不可方物,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似醉非醉,带着一种天生的媚意,却又毫不掩饰地透着一股野性难驯的气息。
她嘴角含春,笑意盈盈,大大方方地迎着三人的目光,毫无寻常女子的羞怯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