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其他妻妾,自然不会坐视一个新来的“五娘”如此嚣张。
首先发难的是住在东跨院的二娘李娇儿。
她原是勾栏出身,唱得一口好曲,颇得西门庆一段时间的欢心。
潘金莲的得宠,让她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一次在花园“偶遇”,李娇儿摇着团扇,斜睨着潘金莲身上那件新得的价值不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酸溜溜地开口:“哟,五妹妹这身衣裳可真鲜亮,怕是花了老爷不少银子吧?只是这颜色……啧啧,也太艳了些,倒显得轻浮,不如姐姐身上这藕荷色稳重。”
潘金莲正沉浸在得宠的喜悦中,哪里受得了这等指桑骂槐?
她柳眉一竖,正要反唇相讥,却猛然想起王婆教过的“宅斗”之术。
她压下火气,脸上反而堆起一个更加娇媚的笑容,声音又甜又脆:“二姐姐教训得是。妹妹年轻不懂事,只想着穿得鲜亮些,讨官人欢心。哪里比得上二姐姐见多识广,懂得持重?官人常说,二姐姐最是稳重得体呢。”
她故意把“稳重得体”几个字咬得略重,眼神却瞟向李娇儿那刻意勒紧显出丰腴腰身的裙装。
李娇儿被她这绵里藏针的话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尤其那句“官人常说”,更让她疑心西门庆是否真在背后拿她们比较。
她冷哼一声,扭着腰肢走了,背影带着不甘。
初战告捷,潘金莲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得意。
原来,在这深宅里,言语也能杀人!
她开始更加留意府中各房的动静。
住在后罩房负责厨房的四娘孙雪娥,是个炮仗性子,仗着掌管厨房,时常克扣各房用度。
潘金莲有次想吃一碗冰糖燕窝,孙雪娥竟推说材料没了。
潘金莲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她寻了个西门庆兴致高的晚上,依偎在他怀里,似是无意地抱怨:“官人,今日想吃碗燕窝润润嗓子,四姐姐却说府里没了。许是近日开销大,四姐姐精打细算也是为官人着想呢。”
西门庆正被她的温香软玉撩拨得心痒,闻言眉头一皱:“没了?前日才进的官燕!定是那蠢妇又克扣了!”
第二天,孙雪娥便被西门庆叫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罚了半个月的月钱。
看着孙雪娥灰头土脸地从西门庆书房出来,潘金莲在廊下“恰好”经过,投去一个轻蔑而胜利的眼神,心中那点“宅斗”胜利的快感,如毒瘾般让她欲罢不能。
她开始懂得利用西门庆的宠爱作为武器,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懂得如何在人前示弱、人后捅刀。
她享受着这种掌控局面、打压对手的感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在这富贵牢笼中的价值和存在感。
然而,西门庆的宠爱,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他的新鲜感渐渐褪去,府中又来了新人。
那是一个叫李瓶儿的女人,住在南边的院子。
潘金莲远远见过一次,身段风流,肤白如雪,听说还带着一份丰厚的嫁妆。
西门庆去李瓶儿院里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更让潘金莲心头发紧的是,西门庆看李瓶儿的眼神,似乎与看她们这些姬妾有些不同,带着一种更深的兴趣?
同时,潘金莲也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了西门庆骨子里的冷酷和商人重利的本性。
一日,她陪着西门庆在前厅见一个外地来的药材商人。
那商人因一批药材成色问题,想请西门庆通融,言语恳切,甚至带了哀求。
西门庆起初还带着笑敷衍,当商人提到实在周转不开、想宽限几日货款时,西门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就像盯上猎物的毒蛇。
“宽限?”
西门庆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老板,生意场上讲的是规矩。你的货有问题,坏了我的名声,我还没跟你算账!宽限?行啊!”
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按契约,三日之内,连本带利,一文都不能少!否则……”
他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让站在一旁的潘金莲都感到一股寒意。
那商人面如死灰,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西门庆转头看向潘金莲,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冷酷的商人从未存在过。
他伸手捏了捏潘金莲的脸蛋:“怎么?吓着了?这世道,心不狠,站不稳。记住了?”
潘金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依偎过去,心中却第一次对这个给予她富贵的男人,生出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隐隐的不安。
他对那商人如此,对她们这些依附于他的女人,又能有多少真心?
这种不安,在她看似烈火烹油的生活里,炸开了一丝细小的却无法弥合的裂缝。
几天后,西门府大宴宾客。
前厅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西门庆喝得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为了助兴,他特意请来了阳谷县最有名的歌妓班子。
酒至半酣,一个身段窈窕、歌喉婉转的歌妓上前献唱,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西门庆大悦,拍手叫好,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描金嵌贝的锦盒打开,里面竟是满满一斛拇指大小浑圆莹润的东珠!
“唱得好!赏!”
西门庆朗声大笑,看也没看,随手抓起一把价值连城的明珠,如撒豆子般,就那么随意地抛给了那个歌妓!
明珠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华贵的光芒,像天上星辰坠落凡尘。
歌妓又惊又喜,慌忙用纤纤玉手去接。
几颗浑圆的珠子落在她雪白细腻的颈间,又顺着那诱人的曲线滚落下去,滑入轻薄的纱衣深处,引来席间一片暧昧的哄笑和惊叹。
西门庆显然极为享受这种挥金如土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带着醉意,伸手勾起歌妓的下巴,欣赏着她惊喜又羞怯的表情,哈哈大笑。
潘金莲坐在稍远些的位置,一身华服,珠翠环绕。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属于“五娘”的微笑,看着这纸醉金迷的一幕。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西门庆那带着绝对占有欲,捏着歌妓下巴的手指时……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不受控制地狠狠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却丝毫无法抵消她心中骤然升起的冰冷恐慌和巨大的空虚。
那些价值连城的明珠,就像她此刻光鲜亮丽的生活,看似唾手可得,实则稍纵即逝,全凭那个男人的一时兴起!
他今日可以随手将明珠抛给歌妓,明日是否也可以随手将她弃如敝履?
就像他曾对那个药材商人一样冷酷?
这泼天的富贵,这男人的宠爱,随时可能从她手中滑落!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紧紧缠住了潘金莲!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可那明珠滚动的景象,那西门庆轻佻的手指,却深深烙印在她眼底。
她需要抓得更紧!更多!不仅仅是宠爱,不仅仅是衣裳首饰!
她需要更实在的东西,能让她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宅里,站稳脚跟,甚至反客为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