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车吱吱呀呀碾过神侯府后巷湿冷的石板路,浓烈的馊臭味在雨水中发酵,熏得人几欲作呕。
车辕上,扮作车夫的冷血猛地一勒缰绳,老马在一条死胡同尽头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角门前停下。
门扉紧闭,墙高院深,墙头探出的古树枝桠在风雨中张牙舞爪,投下浓重的阴影。
只有门楣上一块巴掌大小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的狴犴兽头石雕,透着一丝森严。
“到了。”
冷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回到巢穴的紧绷。
他跳下车辕,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这才走到角门前,屈起指节,以一种极其特殊的节奏,叩在冰冷的门板上。
门内沉寂片刻,随即响起一阵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沉重的黑漆角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车通过的缝隙。
门内并非庭院,而是一条向下倾斜仅容两人并肩的幽深甬道!
甬道两侧墙壁是粗糙的条石砌成,湿冷的寒气混杂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壁上每隔数步便嵌着一盏昏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一个同样穿着神侯府玄色劲装面容冷硬如岩石的青年,无声地出现在门后阴影里,眼神同样锐利,正是老三追命!
“快进来!”
追命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冷血立刻推车入门。
车轮碾过甬道湿滑的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追命迅速关闭角门,沉重的门栓落下,隔绝了外面风雨飘摇的世界。
甬道内光线更加昏暗,空气沉闷压抑。
“大师兄!”追命快步走到轮椅旁,看到无情嘴角干涸的血迹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担忧。
“无碍。”无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沙哑,他微微抬了抬手,指向车板上那堆“垃圾”。
“人入地牢。追命,清理。铁手,医庐。”
他的目光转向车辕上重伤的同伴,又补充道:“锦儿姑娘,协助诸葛先生,处理林冲毒伤。”
“是!”追命沉声应道,立刻动手。
他毫不避讳那股浓烈刺鼻的馊臭,如铁塔般的身躯爆发出力量,三两下掀开覆盖的破草席和空桶,露出下面那个半人高的泔水桶。
他一把掀开桶盖,浓烈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追命眉头都没皱一下,伸手探入馊水残渣中,抓住油布包裹的边缘,将昏迷不醒的林冲硬生生拽了出来!
油布上沾满了粘稠的污物,林冲的身体软绵绵地垂下,左臂伤口处那靛蓝墨绿混合的诡异物质在昏暗光线下透出深沉不祥的暗光。
他脸上死气沉沉的青黑色更浓,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追命将林冲沉重的身躯甩上肩头,大步流星朝着甬道深处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
另一边,锦儿已从车板下钻出,她顾不上自己背上的灼伤和狼狈,立刻上前搀扶起车辕上重伤的铁手。
铁手强撑着,冷汗混着雨水不断从额角滚落,在锦儿的搀扶下,艰难地朝着甬道另一个岔路走去,那里通往神侯府的医庐。
冷血则迅速将折叠的轮椅从车板下取出展开,推到无情身边。
无情双手在扶手上一撑,身体极其轻巧地借力,落回轮椅之中。
他的动作依旧稳定,但眉宇间那丝疲惫和虚弱却无法掩饰,尤其是垂落在扶手上的右手手腕,在昏暗灯光下,那青黑色蔓延的毒线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轮椅无声地碾过湿冷的石板,冷血推着无情,跟随着追命消失的方向,驶向那深藏于神侯府地底的地牢。
甬道向下延伸,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
油灯的光线在无尽的石壁和铁栅栏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一种混合着铁锈、陈腐血腥、绝望气息的冰冷味道,渗入骨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巨大的石室。
穹顶高耸,由粗粝的岩石拱券支撑。
四壁皆是坚硬冰冷的青条石,打磨得异常光滑,没有任何窗洞,只有高处几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口,透进一丝丝微弱的气流和外面隐约的雨声。
石室中央,是一个深达丈余方圆数丈的巨大石坑!
坑壁陡峭光滑,人力绝难攀爬。
坑底铺着厚厚的吸水性极强的干草。
此刻,林冲被追命抛在坑底的干草堆上。
他身上的油布已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被血污、靛蓝染料和墨绿毒液浸透的武服。
左臂伤口处那诡异的混合物在干草衬托下,散发着甜腥与刺鼻混合的恶臭。
几根布满裂纹的金针依旧死死钉在穴位上,勉强维系着最后的封锁。
石坑四周,是高出地面数尺的石砌平台,环绕着冰冷的铁栅栏。
无情端坐轮椅,停在平台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坑底昏迷不醒的林冲。
冷血肃立在他身后。
追命则如门神般守在石室唯一的入口——一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橡木门旁。
脚步声从入口甬道传来。
锦儿搀扶着脸色灰败,脚步虚浮的铁手走了进来。
铁手的伤势显然已经过初步处理,换上了干净的布衣,但内伤沉重,气息依旧紊乱。
“诸葛先生随后就到。”
锦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她将重伤的铁手安置在门旁一张石凳上休息,自己则快步走到无情轮椅旁,目光担忧地看向坑底的林冲,“大人,林教头他……”
无情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左手,示意她噤声。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静静映照着坑底那个濒死的身影。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冲微弱断续的呼吸声,以及通风口传来的遥远如呜咽的风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橡木铁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靛蓝色儒衫,布料普通,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损起毛。
他身形清瘦,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两鬓已染微霜,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温和,如蕴藏着星河的夜空,深邃而包容。
他的步伐从容不迫,带着一种饱读诗书沉淀下来的儒雅气度,与这森严冰冷的地牢完全相悖。
他手中提着一个半旧的藤木药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