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勾勒出李应挺拔的身影,也照亮了他袖口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蓝色锦缎纹路完全掩盖的暗红印记。
那印记极小,不凑近细看绝难发现,像是不小心沾上的一点陈年墨渍,又或是…某种更为不祥的东西干涸后的痕迹。
他迈步向外走去,步履依旧沉稳,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那庭院里无声弥漫开来的肃杀寒气。
前厅通往正院大门的青石板路,在雨后显得格外湿滑光亮。
李应步履沉稳,每一步落下,鞋底与石板接触,发出轻微带着水汽的摩擦声。
这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异常清晰。
他身后,几个胆大的账房先生和庄客,远远地跟随着,脸上写满了惊惧和忧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穿过一道月洞门,前院的情景豁然撞入眼帘。
平日开阔整洁的前院,此刻气氛凝滞得像灌了铅。
一队约莫二十人的官差,身着皂青色公服,腰挎铁尺腰刀,雁翅般排开,堵住了通往庄门的主道。
他们个个面色冷硬,眼神锐利如鹰,手按在腰间的刀柄或铁尺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
空气里弥漫着皮革汗水和铁器混合的冷硬气息,与李家庄惯有的熏香草木气息格格不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如刀劈斧凿般棱角分明,浓眉下目光沉冷如冰,正是济州府捕盗都头张韬。
他并未落座,只是叉开双腿,如铁塔般矗立在院中,右手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腰刀鲨鱼皮刀鞘的粗糙纹路。
他身后,两名身材格外粗壮的衙役,手中赫然提着两副乌沉沉泛着寒光的铁叶枷锁和盘成一圈哗啦作响的铁链。
那铁链摩擦的金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应脸上堆起商人惯有的带着几分谦卑和热络的笑意,加快几步迎上前去,远远便拱手:“哎呀呀!不知张都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底下人不懂事,让都头和各位弟兄们久候了。快,快请厅内奉茶!”
他声音洪亮,笑容真诚,仿佛真是寻常的贵客临门。
张韬那张如石雕般的脸上没有半分暖意,他抬起眼皮,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铁钩,直直地钉在李应脸上,似乎要穿透那层客套的笑容,挖出底下的真相。
他并未还礼,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短促而冷硬的气息。
“奉茶?”
张韬的声音干涩而充满压迫感,“李庄主,张某今日是来办差的,不是来喝茶的。”
他抬起右手。
那动作迅捷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他身后一名衙役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布面上还沾着些许潮湿的泥土和枯草碎屑。
张韬一把扯开包裹的粗布,动作粗暴。
布片散落,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把刀。
刀身狭长,约莫七寸,形制奇特,并非江湖常见的单刃直刀或雁翎刀,而是微微带一点优雅的弧度,刀尖锋利如针,刀身靠近护手处打磨得极薄,闪烁着一种冷冽的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寒光。
刀柄是深色的硬木,缠着紧密的黑色丝线,尾端镶嵌着一小块黯淡的非金非玉的黑色石头。
最刺眼的,是那刀身靠近护手的位置,刻着一个极小的线条凌厉的图案——一只收拢双翼向下俯冲的猛禽!
虽然细小,但刻工精湛,猛禽锐利的眼神和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清晰可辨。
刀身上,几道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如丑陋的蚯蚓,蜿蜒盘踞在那俯冲的猛禽刻痕附近,在阳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所有李家庄的人,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柄奇特的飞刀上,盯着那个熟悉的猛禽刻痕,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有人倒吸着冷气,有人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那小小的猛禽刻痕,如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瞳孔深处。
李应脸上的笑容,像冬日里冻结在枝头的冰花瞬间僵硬。
他袖中的手,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
但他迎向张韬的目光,却依旧是疑惑的茫然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第一次见到这柄刀。
“张都头…这是何意?”
李应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眉头微微蹙起:“这把刀…看着倒是精巧别致,不知都头从何处得来?与我李家庄…又有何干系?”
他的目光在那刀身的血迹和猛禽刻痕上扫过,带着一种纯粹看新奇物件的探究,没有丝毫异样。
张韬死死盯着李应,眼神锐利得像捕食前的猛禽,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应那完美的疑惑和无辜,像一层坚冰覆盖在深潭之上,让人看不透底下的暗流。
张韬捏着那冰冷的飞刀,指腹能清晰感受到刀身上那些细微带着死亡气息的刻痕纹路。
“何意?”
张韬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人心头发颤。
他将飞刀往前一递,那锋锐的刀尖几乎要戳到李应的鼻梁,刀身上的猛禽刻痕和暗褐血痕在阳光下狰狞毕露。
“李应!你给老子看清楚!”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压抑着巨大的怒火:“昨夜三更,黑松林!‘插翅虎’钱豹和他手下八个兄弟,被人割了草一样放倒!”
“八个人,八条性命!死得透透的!”
张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钱豹那厮,更惨!三把刀,就钉在他脖子上!前后通透!像个破风箱!”
他收回飞刀,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叠的粗麻布,抖开来。
布上赫然是一幅用木炭简单勾勒的现场方位图,线条粗犷,却清晰地标注着几具扭曲人形的位置,中心一个叉号旁潦草地写着“钱豹”二字,咽喉处被重重地涂黑了三次!
“八个!整整八条人命!就在我济州府治下,在我张韬的眼皮子底下!”
张韬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应脸上:“现场干净得像被狗舔过!就他娘的留下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