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是周二下午到的。
一张盖着红章的纸，由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亲自送到航大店。
白纸黑字写着，周五上午九点，市饮料行业协会将联合市场监管、卫生等部门，对“璃光灵饮”进行“随机抽样检查”，请做好配合准备。
送走人，高洁拿着那张纸，手指都在抖。
“随机？骗鬼呢！”她把纸拍在收银台上，声音拔高，
“谁家随机检查提前三天发通知？还点名要查原料溯源、添加剂使用记录、员工健康证—这他妈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店里下午没什么客人，音乐还放着轻快的民谣，但空气已经凝住了。
赵昭推了推眼镜，接过通知仔细看了一遍，脸色也沉下来。
她转身就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我马上整理所有证照和检测报告。
高洁，你联系一下《民生视野》的李鼎主任，打听一下这次检查团的组成。
殷英，原料批次记录和操作流程手册再核对一遍，不能有任何纰漏。”
三个人立刻动起来。
苏璃站在柜台后，看着玻璃门外街上熙攘的人群。
阳光很好，学生们抱着书说笑着走过，对面“饮宝”的招牌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最紧。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这是要借“规则”的手，把她按死在地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供应商的询问，同行“关心”的打听，还有几个未署名的号码发来的、语焉不详的“忠告”。她一概没回，只是沉默地看着。
压力像实质的水，淹到胸口，呼吸都费力。
下午四点，店门被推开。
苏璃抬头，看见陆沉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长款风衣，里面是简单的黑衬衫，没打领带。
头发有些乱，像是被风吹的，脸上带着点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就这么径直走进来，在午后空旷的店里，像个不速之客。
高洁从后厨探出头，看见是他，愣了下，又缩回去了。
赵昭从电脑前抬头，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苏璃放下手里的抹布，看着他。
陆沉走到柜台前，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台面上，推到她面前。
“看看这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没休息好。
苏璃没动，只是看着他。
陆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
“别多想。陆峰最近动作太难看，用这种手段，我看不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顺便，不想让他太快得手。游戏结束得太早，没意思。”
苏璃还是没动。
陆沉也不催，就那么站着。店里很静，只有音乐在放，一首老歌，女声在唱“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
过了大概半分钟，苏璃伸手，拿起文件袋。
里面是几份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邮件往来，还有一个简易的时间线。
内容指向很明确指向“饮宝”那边，正在策划新一轮的舆论攻击，这次不直接黑产品，而是瞄准“璃光”的供应链，准备找几个“离职员工”爆黑料。
更狠的是，他们联系了几家本地的自媒体，准备好了通稿，一旦检查中“璃光”出现任何一点瑕疵，立刻全网发酵。
时间点，就在这周五。
苏璃一页页看完，手指捏着纸张边缘，很用力，气笑了。
她抬头，看向陆沉。
陆沉也看着她，眼神很深，里面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但他说出来的话，依旧带着那股子傲气：“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我就当看个乐子。”
苏璃把文件装回去，声音很平：“谢谢。”
“用不着。”陆沉转身要走，又停住，侧过头，
“对了，检查团里那个姓王的副主任，是陆峰大学同学。你心里有数就行。”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风铃叮咚响了一声，又归于平静。
苏璃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文件袋。纸质的边缘硌着掌心，有点疼。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感激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透、被拿捏的不适感。
陆沉的出现，他的“帮助”，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看，没有我，你连对手要出什么招都不知道。
这种认知，让她胸口发闷。
“璃姐……”高洁凑过来，小声问，“陆少他……这算是帮咱们？”
“算是吧。”苏璃把文件袋塞进包里，语气恢复冷静，“他有他的目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
话音刚落，店门又被推开。
苏毅背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个保温袋，走了进来。
他应该是刚下课，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很干净的淡绿色军外套，袖口沾了点粉笔灰。
他抬头，看见苏璃站在柜台后，脸上露出个很浅的笑。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顿住了。
他看见了苏璃手里还没来得及完全拉上拉链的包，以及露出的、那个眼熟的牛皮纸文件袋的一角。
他也看见了，玻璃门外，刚启动离开的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
苏毅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下去。他没说话，只是走到柜台前，把保温袋放下。
“给你带了点粥，还是热的。”他的声音很低，有些哑，“趁热吃。”
苏璃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苏毅已经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单薄，脚步很快，转眼就汇入了人流，不见了。
高洁和赵昭对视一眼，都没敢吭声。
苏璃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个保温袋。
普通的白色袋子，上面印着“张记粥铺”的红字。袋子口冒着丝丝热气，带着点清淡的米香。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晚上十点，最后一拨客人离开。
高洁和赵昭核对完最后一组数据，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了。小雅还在后厨做最后的清洁，水声哗哗的。
苏璃锁了店门，没开大灯，只留了操作间一盏小灯。
她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摊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各种配方比例、温度曲线、萃取时间。
“王牌”。
她需要一张能在检查当天，一击必杀的王牌。
光靠防守，是没用的。你得亮出对方没有、甚至无法理解的东西，才能把主动权抢回来。
她在空间里试了整整三天。
三天，不眠不休。现实里过去几个小时，空间里就是几天几夜。
她用各种灵植做搭配，用不同的方法萃取、融合、调配。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要么是活性保存不住，离开空间就失效。要么是口感古怪，难以下咽。要么是效果微弱，和普通的功能饮料没区别。
她试到后来，眼前都是重影。神识消耗过度，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针在扎。
有一次调配时，手抖得厉害，差点把一整瓶浓缩液打翻。
她撑着操作台，大口喘气。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台面上。
不行。
不能倒。
倒下去，就全完了。
她咬着牙，逼自己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这一次，她用上了刚突破炼气六层后、还不算太熟练的神识微操，试图强行将几种灵植精华“压”在一起。
灵力在指尖奔涌，带着一种暴躁的、不受控的力道。
突然，“嗡”的一声轻响。
在她几乎要失控的瞬间，那几团原本互相排斥的灵液，在神识的剧烈震荡下，竟然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融合！
虽然只有一瞬，但苏璃清晰地“看”到了几种活性成分的排列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彼此嵌合，稳定性暴增！
她心脏狂跳，立刻抓住那一瞬的感觉，小心翼翼地重复、微调。
不知又失败了多少次。
直到天快亮时，她手里终于多了一支小小的玻璃管。
里面是不到十毫升的、淡金色的粘稠液体。对着光看，里面仿佛有细碎的光点在缓缓流动。
她尝了一滴。
一股清凉的、带着复杂花果香气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紧接着，一股温和但清晰的力量，从胃部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连续几天熬夜的疲惫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
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五感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听到远处灵泉水流淌的细微声响。
成了。
虽然还不完美，产量低得可怜，稳定性也要进一步测试。
但方向，找到了。
她退出空间，回到现实的小店。窗外天色蒙蒙亮，街道空旷寂静。
她瘫坐在椅子里，浑身像散了架，但眼睛亮得吓人。
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一点二十。
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店门口，轻轻拉开门。
门外，清冷的晨风灌进来。
台阶上，坐着个人。
苏毅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脚边，扔着三四个烟头。他平时不抽烟的。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苏璃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过来。
“看看这个，也许有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喝水，“你需要休息。”
苏璃没接U盘，只是看着他。
苏毅也看着她，目光很深，里面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他什么都没问，没问陆沉为什么来，没问她手里的文件袋是什么，没问她这几天在做什么。
他只是把U盘放在她脚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我走了。”
他说完，转身走下台阶，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苏璃站在门口，看着地上那个银色的U盘。它很小，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点冷光。
她弯腰捡起来，握在手里，金属外壳还残留着一点体温。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下午，苏璃去了云紫嫣约的那家会所。
地点在城西一个老别墅区，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装修得极尽奢华。
侍者引她到二楼的露台，云紫嫣已经在了。
她今天穿了身香槟色的真丝衬衫，配白色阔腿裤，长发松松挽着，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锁骨。
桌上摆着精致的英式三层茶点，她正拿着银质茶匙，慢悠悠地搅着杯里的红茶。
“苏小姐，坐。”她抬眼看过来，笑容明媚，“尝尝这家的司康，做得不错。”
苏璃在她对面坐下，要了杯柠檬水。
“云小姐今天约我，不只是喝茶吧。”
“急什么。”云紫嫣轻笑，放下茶匙，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看她，“我听说，你这周五有场硬仗要打？”
苏璃没接话。
“陆峰这次，是下狠狠心了。”云紫嫣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亲昵的、分享秘密的语调，
“检查团里那个王副主任，是他的人。到时候，肯定会挑毛病。
轻则整改罚款，重则停业，你知道的，这种‘污点’一旦沾上，再想洗干净，就难了。”
苏璃看着她：“云小姐有办法？”
“办法嘛，总是有的。”云紫嫣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指甲上是精致的裸色猫眼，
“我名下有家离岸公司，资质齐全，背景干净。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璃光’的核心原料，我指的是真正起效的那个东西。
独家供应给我这家公司。价格，你开。合作方式，可以谈。”
她顿了顿，看着苏璃的眼睛，笑容更深了些：
“有了这层关系，陆峰那边，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收手。毕竟，云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苏璃没说话，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酸。
“云小姐这么帮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刚才不是说了吗？”云紫嫣的手，忽然从桌面上伸过来，指尖轻轻拂过苏璃放在杯边的手背。
那触感很轻，很快，一触即分。
但苏璃的手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抬起眼，看向云紫嫣。
云紫嫣也在看着她，眼神里有探究，有兴味，还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猎食者的兴趣。
那种兴趣，超越了商业合作，甚至超越了普通的欣赏。
苏璃忽然明白了。
云紫嫣对她这个人感兴趣。不是对合作伙伴，不是对竞争对手，而是对她—苏璃这个女人，感兴趣。
她收回手，神色平静：“云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原料供应是‘璃光’的根基，独家合作，需要慎重考虑。”
“当然，你可以慢慢考虑。”云紫嫣也不逼她，靠回椅背，重新拿起茶杯，“不过，时间不等人。周五之前，我等你消息。”
离开会所，苏璃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风有些凉，她裹紧了外套。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信息、各种面孔、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陆沉带来的警告。
苏毅沉默的守护。
云紫嫣暧昧的试探。
还有那个U盘里，苏毅初步搭建的产品溯源系统原型：一个基于区块链的、可追溯每一批原料来源和流向的模型。
虽然粗糙，但思路清晰，架构扎实。
如果这个系统能和“王牌”结合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不能乱。
一步一步来。
回到店里，小欣在等她。
女孩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化了淡妆，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眼神还有些怯，但已经敢直视苏璃了。
“璃姐。”她小声说，“我……我想回来上班。休息够了，真的。
我什么都能做，打扫卫生、洗杯子、跑腿，都行。
我……我想报答你，报答大家。”
苏璃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点点头。
“好。明天开始，你跟着殷英，负责新品研发室的清洁和物料管理。
记住，研发室里的一切，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都是最高机密。
出了这个门，半个字都不能提。能做到吗？”
小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用力点头：“能！我一定能！”
苏璃拍拍她的肩。
“去吧。今天早点休息。”
小欣鞠了一躬，转身跑走了。脚步轻快，像只重新学会飞翔的鸟。
苏璃走到操作间，看着里面整齐的器具，消毒柜亮着的绿灯，墙上贴着的标准化流程表。
她拿起那支装着淡金色液体的玻璃管，对着光，轻轻晃了晃。
里面的光点，像星辰一样，缓缓流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