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凝成的刀刃斩开雨幕,却在触及海兽鳞片前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开。项天借反震之力翻身落回甲板,脚下木板“咔嚓”裂开蛛网状纹路。他瞳孔骤缩——方才那一击虽非全力,但也足以劈开寻常玄铁,此刻竟连痕迹都未留下?
未及细思,船身左侧海水突然炸开。
不是一道水柱,而是整整一片海面向上拱起,如同有太古巨人在海底翻身。七艘船像落叶般被掀向半空,又在重力作用下狠狠砸落。主船右舷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一根碗口粗的桅杆斜斜倒下,砸穿了二层舱室。
而真正的恐怖,此刻才从深渊中完全展露。
最先探出海面的是一条触须——不,那已不能称之为触须,粗如殿柱,表皮布满暗绿色荧光斑纹,每块斑纹都在缓缓蠕动,竟是一只只半睁半闭的复眼。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九条同样粗壮的触须破水而出,每一条尖端都生着骨白色倒钩,钩刃处不断滴落墨绿色黏液,滴在海面便“滋滋”冒起青烟。
触须中央,海水如沸腾般翻涌,一颗硕大的头颅缓缓升起。那头颅形似龙首,却无角无鬃,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骨板,骨板缝隙间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在空中如海草般摇曳。头颅正中裂开一道竖缝,缓缓张开——那不是口,而是一个旋转着的、由无数细密尖齿组成的涡旋。
“九首……冥渊龙蚺?”归墟联盟那位最年长的灰袍修士声音发颤,“《海荒异兽志》残卷记载,此物应早在三千年前大劫中绝迹……”
话音未落,龙蚺九条触须同时扬起,每条触须末端的骨钩开始高频震颤,发出一种穿透耳膜的尖啸。啸声所及,众人体内灵力竟出现凝滞迹象!
“封闭耳窍!”项天暴喝,煞气灌入声带强行压过啸声,“刘妍,护住灵台!”
刘妍十指翻飞,七道紫金色符箓从袖中飞出,凌空组成莲花状法阵。符阵旋转,洒下清辉笼罩主船核心区域,啸声影响稍减。但外围几艘小船上的年轻弟子已有人七窍渗血,抱头惨叫。
第一条触须动了。
快得只余残影。骨钩直刺右翼二号船——那艘船上多是蓬莱年轻弟子与归墟联盟绘图师。钩刃未至,罡风已撕裂船首像。
千钧一发之际,北漠冰原部落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祭祀。
七位部落长老同时割开手腕,鲜血洒向拓跋雄高举的骨杖。杖头冰魄石吸收鲜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血金色光芒。拓跋雄将骨杖狠狠插入甲板,以古老北漠语嘶声吟唱:
“以冰原先祖之名——召·永冻之壁!”
海面炸开无数冰晶。不是从空中凝结,而是海水本身在某种法则作用下瞬间固化。一面厚达三丈、高逾二十丈的冰墙从二号船前骤然升起,墙体内部冻结着诡异的血色纹路。
骨钩撞上冰墙。
“轰——咔!”
冰墙应声碎裂,但骨钩去势也被阻滞了一瞬。就这一瞬,弑天盟十二人动了。他们并未分散,反而聚拢成锥形阵,秦烈为首,十二柄重剑同时向前刺出。十二道剑气在空中交汇,竟凝成一柄长达十丈的虚幻巨剑,剑身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雷电纹路。
“弑天剑阵·破军!”
巨剑逆势而上,与骨钩正面相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类似琉璃碎裂的清脆声。骨钩尖端出现细微裂痕,虚幻巨剑则寸寸崩解。秦烈闷哼一声倒退七步,嘴角溢血,但眼中凶光更盛:“能伤到!这畜生不是无敌的!”
这一击似乎激怒了龙蚺。九条触须不再试探,同时展开攻击。三条攻向左翼,两条扫向船队后方,剩余四条——竟全部锁定主船!
真正的绝境降临。
左翼一艘小型快船被触须拦腰卷住。骨钩刺入船体,墨绿色黏液注入,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软化,如同烈日下的蜡像。船上三名归墟修士怒吼着结阵自爆,灵光炸开时只崩断了触须表层几根倒刺。
“救人!”项天欲动,却被刘妍死死拉住。
“你看海面下!”她声音都在发抖。
项天低头,煞气灵瞳穿透浑浊海水,看到了一副地狱景象——在主船正下方百丈深处,密密麻麻的黑影正在上浮。不是龙蚺,而是成千上万条形似鳗鱼却生着人脸的怪鱼,每条都长着三对惨白人手状的鳍,此刻正疯狂撕咬着船底防护阵法的灵光!
上下夹击,十面埋伏。
“巫族,起‘万蛊噬灵阵’!”圣女阿依娜喷出一口精血,血雾中飞出九只金色蛊王。随行三位老者同时割破掌心,以血在甲板上画出巨大巫纹。蛊王落入巫纹中央,巫纹瞬间活了过来,化作无数金色光丝射向海面。
光丝钻入那些人面怪鱼体内,怪鱼群顿时陷入混乱,开始互相撕咬。但数量太多了——每死十条,就有二十条从更深处的黑暗涌出。
“这样下去撑不过一刻钟。”乌江老渔翁的九色灵丝已断其四,老人脸色灰败,“我的灵丝探到底了……下方三百丈,还有更大东西在苏醒。”
仿佛印证他的话,龙蚺中央头颅的齿状涡旋突然停止旋转,转而喷出一股漆黑水柱。水柱所过之处,空间都出现扭曲波纹。敖清咬牙将定海珠推向水柱,珠子与黑水接触的刹那,表面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定海珠撑不住了!”敖清嘴角溢血,龙族特有的淡金色血液滴在甲板上,“这黑水能腐蚀法宝本源!”
项天大脑飞速运转。战?龙蚺防御近乎无敌,触须再生速度肉眼可见。逃?船队已半残,深海下还有未知威胁。降?那黑色水柱中蕴含的恶意,分明是要将所有人炼化成某种养料。
他忽然想起归墟修士方才的话——“三千年前大劫中绝迹”。
三千年前……那不正是鸿钧上一次苏醒的时间?
“诸位。”项天声音不高,却让混战中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他,“听我一言——这怪物,很可能不是自然生灵。”
他指着龙蚺骨板缝隙中那些摇曳的小触手:“仔细看,每根小触手末端,是不是都连着一条几乎透明的丝线?”
众人凝神望去。果然,在暴雨与浪花的间隙,能隐约看到无数透明丝线从龙蚺体表延伸向深海,丝线的另一端……正是昨日发现的那座海底古城方向!
“有人在操控它。”项天一字一顿,“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通过遗迹残留的阵法操控这些本该灭绝的古兽。”
仿佛回应他的推断,龙蚺攻击模式突然改变。九条触须不再无差别攻击,而是开始有目的地破坏各船的动力核心——主船的舵轮室、左翼船的灵阵枢纽、右翼船的浮空法阵……
“它想让我们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刘妍脸色惨白,“然后把我们拖向遗迹。”
“那就让它拖。”项天忽然道。
甲板上瞬间死寂。
“项兄弟,你疯了?”秦烈咳着血沫,“去那鬼遗迹就是送死!”
“留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项天目光扫过众人,“船队已残,灵力将尽,风暴未歇。而对方——能操控这种怪物,能制造这种规模的风暴,显然已将我们逼入绝境。”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既然横竖是死,不如赌一把。让它拖我们下去,直捣黄龙。我倒要看看,那座遗迹里究竟藏着什么,值得布下这天罗地网。”
这个提议疯狂到极点。但看着四周逐渐收缩的触须、听着船底越来越密集的啃噬声、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灵力——众人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巫族同意。”阿依娜率先开口,她擦去唇边血渍,“蛊王传回模糊感知……遗迹深处,有‘同类’的气息。”
“北漠儿郎,从来只向前死,不后退生。”拓跋雄拔出插入甲板的骨杖。
“弑天盟的剑,还没钝到不敢斩向幕后黑手。”秦烈重剑拄地。
一道道目光汇聚而来。敖清收回濒临破碎的定海珠,轻声道:“龙宫秘典记载,这座古城在沉没前名为‘镇渊城’——或许,它本就是为了镇压某种东西而建。”
项天点头,转向刘妍:“收起所有防御法阵,只保留最低限度的船体加固。”
“你要……”
“让它拖。”项天望向越来越近的龙蚺头颅,眼中煞气翻涌,“所有人,保存最后的力量。等到了遗迹——才是真正的决战。”
命令传遍船队。抵抗逐渐停止,防护灵光一一熄灭。龙蚺触须卷住七艘残船时,竟发出一种类似疑惑的低鸣。但它没有犹豫,九条触须同时发力,拖着船队向深海沉去。
海水漫过甲板,漫过船舷,漫过桅杆。最后的光线消失在头顶。黑暗吞噬了一切,只剩下龙蚺体表那些荧光斑纹,在深海中如鬼火般摇曳。
项天站在即将完全沉没的船首,手中长剑低鸣。他能感觉到,怀中的青铜罗盘正在疯狂震动——玉龙指针不再指向任何方位,而是死死指向下方,指向那片沉睡三千年的废墟。
而在更深、更暗的深渊里,那座古城最高塔的顶端,一点幽蓝火光,悄然亮起。
仿佛在等待。
也仿佛在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