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坡如同巨兽嶙峋的脊背,沉默地横亘在西山深处。蒋瓛藏身于一块巨岩的阴影中,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血污,沿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方才密林中的遭遇战虽短暂,却凶险异常,若非血契最后关头那诡异的吞噬能力,他恐怕已葬身于那些扭曲的邪祟之口。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已然恢复平静的血契。暗红的纹路在晦暗光线下,似乎流淌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加深邃的光泽,仿佛饮血之后的妖刃。指尖触碰,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凉,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饱足感与活性。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蒋瓛低声自语,眉头紧锁。刘伯温留下此物,绝不仅仅是为了指引和记录。它能吞噬邪气,是福是祸?长期携带,是否会反噬自身?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刘伯温计划的一部分——以某种更加危险的力量,来制衡乃至利用归墟?
疑问如藤蔓缠绕心头,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深思。肩头、手臂上几处被邪祟利爪划破的伤口,正传来阵阵阴寒的麻痹感,虽然不重,却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体力与精神。他必须尽快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并确定下一步行动。
他再次展开血契背面的微缩地图。代表自身位置的光点,已然处于那条蜿蜒路线的中段。而终点“潜龙渊”的标志,在地图上呈现为一个不断微微旋转的、深黑色的漩涡图案,透着一股不祥的吸力。
不能再耽搁了。无论“潜龙渊”是何种龙潭虎穴,他都必须前去一探。
他撕下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将几处伤口简单包扎,压制住那阴寒的侵蚀。又取出守寂道人赠与的“甘霖囊”,小心地抿了一口。囊中净水入口清冽甘甜,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流入喉中,瞬间驱散了些许疲惫与体内的寒意,精神也为之一振。果然是宝物!
收拾停当,他深吸一口气,辨明方向,再次启程。这一次,他更加谨慎,不再完全依赖地图指示的直线距离,而是更多地借助地形隐匿行踪,避开那些看起来过于安静或植被颜色异常的区域。
越靠近“潜龙渊”标注的方向,周围的环境变得越发诡异。林木不再是单纯的枯寂,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紫色的光泽,枝叶扭曲成更加怪诞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挣扎。地面上的苔藓也变得粘稠滑腻,踩上去发出“噗叽”的声响,散发出淡淡的腐臭。空气中弥漫的邪异气息愈发浓重,甚至开始影响到蒋瓛的心神,耳边时而会响起极其细微、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呢喃,试图撩拨他内心的恐惧与负面情绪。
他不得不时刻默运内力,紧守灵台清明,同时左手始终扣着一枚清明符,借助其散发出的微弱清光驱散邪念。
途中,他又遭遇了几波零星的邪祟。有的是潜伏在淤泥中的、如同放大版水蛭的怪物,突然弹射而出,口器狰狞;有的是依附在树木上的、能够释放致幻孢子的诡异菌类;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没有固定形态、不断变换着痛苦人脸的黑雾……
这些邪祟的实力似乎比之前在密林中遇到的要弱一些,但更加诡异难防。蒋瓛凭借着过人的身手、清明符的庇护,以及……怀中血契那似乎被“激活”后,对低阶邪气若有若无的压制与吸引(这让他对付起来轻松了不少),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一一解决。
而他注意到,每次击杀邪祟,尤其是当邪祟溃散时逸散出精纯邪气的时候,怀中的血契都会产生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渴望”与悸动。他没有再主动让其吞噬,心中对这神秘之物的警惕,有增无减。
如此昼伏夜出(虽然天色始终晦暗,难以严格区分昼夜),艰难跋涉了不知多久,当地势开始明显向下倾斜,空气中那股腐臭与邪异混合的气息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时,蒋瓛知道,他接近目的地了。
他潜伏在一处高耸的、布满裂缝的岩壁之上,借着岩石的掩护,向下望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陨石撞击形成的幽深谷地,其形状如同一个倒扣的漏斗,这便是地图上标注的“潜龙渊”。谷地四周是陡峭的、呈现出不祥暗红色的岩壁,寸草不生。谷底深不见底,被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黑雾所笼罩,那黑雾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如同活物呼吸般起伏涌动着。
即使相隔甚远,蒋瓛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谷底黑雾之中散发出的、远比京城皇宫内更加精纯、更加磅礴的归墟邪力!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与死寂,仿佛连光线和声音都能被其吞噬。谷地上空,甚至形成了一片小范围的、不断扭曲旋转的灰黑色气流漩涡,与京城方向的冲天黑柱隐隐呼应。
这里,绝对就是刘伯温警示中的“巢穴”!而且,其规模与邪气浓度,恐怕远超想象!
更让蒋瓛心头沉重的是,在谷地边缘的岩壁上,他看到了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的石阶蜿蜒向下,一些平台上甚至搭建着简陋的、由骨头和黑色岩石垒砌的哨塔或祭坛!一些形态更加统一、仿佛经过“驯化”的异化生物,在那些哨塔和岩壁间巡逻、徘徊。它们不再是山林中那些混乱扭曲的野生邪祟,而是显得更有组织,甚至……带着某种原始的纪律性!
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邪气泄露点,更是一个被经营、被控制的据点!是那所谓的“圣主”信徒的老巢?!
蒋瓛的心沉到了谷底。单凭他一人一刀,想要摧毁这样一个地方,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甚至怀疑,自己能否活着靠近谷底,看清那黑雾之下究竟隐藏着何等恐怖。
但刘伯温的遗言在耳边回响——“若有可能,毁之!”
他不能就此放弃。至少,他必须尝试靠近,获取更多情报,弄清楚这巢穴的运作方式、核心所在,以及……是否有可利用的弱点。
他仔细观察着谷地边缘的防卫布置。巡逻的邪祟数量不少,但似乎有着固定的路线和间隔。岩壁陡峭,可供潜入的路径有限。他需要找到一个防卫相对薄弱、且能够相对安全地靠近观察的位置。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谷地东北角的一处凹陷地带。那里似乎有一道天然形成的裂缝,通往岩壁深处,巡逻的邪祟经过的频率较低。而且,从那个角度,或许能够窥见谷底黑雾的某些情况。
打定主意,蒋瓛不再犹豫。他如同壁虎般,沿着陡峭的岩壁,借助岩石的凸起和裂缝,开始向着那处凹陷地带小心翼翼地攀爬、移动。他收敛了全部气息,动作缓慢而稳定,生怕引起下方那些邪祟的注意。
这段路程并不长,却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和体力。岩壁滑腻冰冷,邪气侵蚀带来的精神压力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他的意志。有几次,巡逻的邪祟几乎就从他不远处的石阶上走过,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目光扫过岩壁,让他屏住了呼吸,紧贴着岩石,一动不敢动。
终于,有惊无险地,他成功潜入了那道狭窄的岩壁裂缝。
裂缝内部比想象中要深,曲折向下,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生物巢穴特有的腥臊气。蒋瓛左手激发清明符,借着清光,小心翼翼地向内探索。
越往深处,那腥臊气越发浓重,并且开始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以及……某种液体滴落的“嘀嗒”声。
他的心提了起来,握紧了绣春刀。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裂缝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肉膜,肉膜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正将一股股墨黑色的、散发着浓郁邪气的液体,从岩壁深处泵入石窟中央的一个……“池子”里。
那池子并非石质,而是由某种白色的、如同巨大骨骼般的物质围成,池中盛满了粘稠的、不断冒着气泡的墨绿色液体。而更令人作呕的是,池子之中,浸泡着无数……正在“孵化”的东西!
那是一些半透明的、如同卵囊般的结构,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蜷缩着各种扭曲的、尚未完全成型的怪物胚胎!它们随着池液的翻滚而沉浮,那“沙沙”声,正是它们汲取邪气、快速生长时发出的声响!而“嘀嗒”声,则是池壁上方的肉膜血管,不断滴落新的邪气液体所发出的。
这里……竟然是一个邪祟的“孵化场”!
蒋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刘伯温为何要特别警示此地了!这“潜龙渊”不仅仅是一个邪气源头,更是一个能够源源不断“生产”出那些恐怖怪物的兵工厂!若不加以阻止,假以时日,从这里涌出的邪祟,将如同蝗虫般淹没整个大地!
就在他因这恐怖景象而心神震撼的刹那,或许是情绪波动泄露了一丝气息,或许是怀中的血契再次被这浓郁的邪气所刺激——
异变再生!
他怀中的血契,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悸动!那感觉不再是微弱的渴望,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狂暴的吸力!
嗡——!
以蒋瓛为中心,一个无形的漩涡陡然形成!石窟内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邪气,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涌向他怀中的血契!池中那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剧烈沸腾,其中孕育的胚胎发出尖锐的、仿佛濒死的哀鸣,生长速度骤然停滞甚至逆转!墙壁上的肉膜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
“不好!”蒋瓛脸色剧变!这动静太大了!必然会惊动外面的守卫!
他试图压制血契的异动,但那吸力完全不受他控制,反而因为吞噬了大量精纯邪气,变得越发强横!
几乎就在同时,石窟入口处,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非人的嘶吼与脚步声!沉重的、带着邪异威压的气息,正迅速逼近!
他被发现了!而且,是被这失控的血契给暴露了!
幽谷巢穴,恐怖真相揭露,孕育着毁灭的兵工厂近在眼前。
血噬初显,异变骤然失控,将孤臣置于万劫不复的绝境!
蒋瓛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看着入口处那迅速放大的、狰狞扭曲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拼死一搏的疯狂!
既然无法悄然摧毁,那便……战吧!能毁多少,是多少!
他猛地将怀中那仍在疯狂吞噬邪气的血契掏出,不再压制,反而将其高高举起!他要看看,这柄双刃剑,在这绝境之中,究竟能爆发出何等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