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工业苑的工坊建设已进入尾声,高炉的烟囱高耸入云,造纸坊的水车昼夜转动,水泥铺设的道路纵横交错,往来的民夫与工匠穿梭其间,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扶苏与章邯并肩走在工业苑的主干道上,脚下的水泥路面平整坚实,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公子,这工业苑再过一月便能全面投产,届时冶铁、造纸、纺织、制砖各司其职,产量定能远超预期。”章邯望着眼前的工坊,语气中满是赞叹,“只是投产之后,需大量人手照料器械、搬运原料,依惯例,可征调周边县府的徭役,既不用付工钱,又能快速凑齐人手,何乐而不为?”
扶苏脚步微顿,转头看向章邯,缓缓道:“章邯将军,征调徭役虽看似省事,却有三大弊端,不如招募无地农民、流民与灾民来此务工。”
章邯眉头微蹙:“愿闻其详。”
“其一,可减乱乱之险。”扶苏指着不远处正在搬运砖块的流民,“近年各地偶有灾荒,不少农民失去土地,沦为流民,四处漂泊,若无人安置,恐生祸乱。招募他们来工业苑干活,管吃管住,还能挣工钱,给他们一条活路,便是给大秦安稳添一份保障。你看那些流民,干活多卖力——他们知道,这是能安身立命的营生,岂会像徭役那般敷衍了事?”
章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流民们虽衣衫朴素,却个个神情专注,搬砖、砌墙有条不紊,与往日徭役中常见的怠惰模样截然不同,心中已信了几分。
“其二,熟能生巧,提效增质。”扶苏继续道,“徭役多是临时征调,农忙时还需返乡,刚熟悉工序便离开,效率低下,还易出纰漏。而招募流民长期务工,他们能专心钻研技艺,从生手变成熟手,比如纺织工,熟手一日能织五匹布,生手顶多织一匹,差距悬殊。工业苑要长久发展,需的是熟练工匠,而非来去匆匆的徭役。”
“其三,藏富于民,促流通。”扶苏语气加重,“工业苑产出的器物,无论是铁锅、纸张,还是羊毛衫、蜂窝煤,最终都要卖给百姓。若百姓囊中羞涩,即便器物再好,也无人问津,最终只会堆积如山。招募流民务工,让他们挣到钱,便能买得起这些器物;百姓有钱消费,工坊才有销路,形成‘务工挣钱→消费→工坊增产→再招更多人’的循环,这才是长久之道。若只靠徭役,百姓无钱,器物卖给谁?总不能只靠官府与贵族吧?”
章邯听得豁然开朗,躬身道:“公子所言极是!章邯此前只知节省成本,却未想过这般深远的道理,今日真是受教了!我这便让人去周边县府摸底,统计无地农民与流民数量,优先招募他们来工业苑务工。”
扶苏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对了,务工的工钱要按时发放,不可拖欠;住处与吃食也要妥善安排,让他们能安心干活。”
两人说着,便离开工业苑,返回咸阳宫。刚走到宫门口,便见胡亥提着一个木盒,蹦蹦跳跳地走来,盒中装着他近日画的图纸,有亭台楼阁,也有花鸟鱼虫。
“兄长!”胡亥见到扶苏,眼睛一亮,连忙跑上前,献宝似的打开木盒,“你看我画的画,好不好看?”
扶苏拿起一张画,只见纸上画着一只小鹿,线条稚嫩,却也算形似。他笑着点头:“画得不错,有进步。不过,你若想画得更逼真,可试试‘素描’之法。”
“素描?那是什么?”胡亥好奇地问。
“素描便是用铅笔,通过线条的深浅、粗细,勾勒物体的光影与轮廓,让画面更有立体感。”扶苏拿起一支铅笔,在胡亥的画纸上快速勾勒,“你看,小鹿的身体左侧受光,线条要浅;右侧背光,线条要深,这样小鹿就像真的站在眼前一样。还有鹿角的比例,要与身体协调,不可画得过大或过小。”
胡亥凑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兄长画得真好!我也要学素描!”
“好,你且勤加练习,先从简单的静物画起,比如苹果、陶罐,掌握光影与比例的技巧,日后必有成就。”扶苏将铅笔递给胡亥,心中暗忖:若胡亥真能在绘画上有所造诣,专注于艺术,而非争夺储位,或许能避免历史上的悲剧,也算是一件好事。
胡亥拿着铅笔,兴冲冲地去练习了。扶苏与章邯继续往里走,刚转过回廊,便见几名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方士,慢悠悠地从对面走来。方士们面色红润,眼神却带着几分诡异,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与硫磺混合的气味。
扶苏心中猛地一沉——嬴政求长生的念头,竟来得这么早?历史上,嬴政晚年沉迷长生,派遣方士入海求仙,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因“焚书坑儒”牵连无辜,动摇大秦根基。如今方士已入宫,看来必须尽快想办法劝阻,不能让历史重演。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与章邯继续前行,很快便来到嬴政的书房——宣室殿。殿门虚掩,隐约能听到嬴政与赵高的对话。扶苏推门而入,只见嬴政正手持一颗鸽卵大小的金丹,在阳光下细细观摩,金丹呈暗红色,表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父王。”扶苏躬身行礼。
嬴政见是他,笑着招手:“扶苏来了,快看看这颗金丹——方士说,此乃‘长生丹’,服之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看是真是假?”
赵高在一旁谄媚道:“陛下,这金丹来之不易,方士耗费三年才炼成。只是丹药之事,需谨慎,不如找个下人试服,若无毒副作用,陛下再服用不迟。”
扶苏心中一紧,赵高竟如此漠视人命!他连忙上前,对嬴政道:“父王,用下人试药太过残忍,且人身与鸟兽不同,反应也有差异,未必准确。儿臣以为,可先用小动物试药,比如兔子、鸡犬,观察它们服用后的反应,若食用后无异常,再做打算也不迟。”
嬴政闻言,沉吟片刻。他虽渴望长生,却也并非昏聩,知道试药的风险,扶苏的提议既仁善,又不失稳妥。“你说得有理。”嬴政点头,对赵高道,“即刻让人去御苑捉几只兔子和鸡,将金丹研成粉末,分少量喂食,密切观察,每日禀报情况。”
“是,奴婢遵旨。”赵高虽心中不满——他本想借试药之事讨好嬴政,顺便排除异己,却被扶苏打乱计划,但也不敢违抗,只能躬身退下,临走时还不忘怨毒地瞥了扶苏一眼。
待赵高离开,扶苏才问道:“父王,这些方士中,可有一位名叫徐福的?”
嬴政有些惊讶:“你也知道徐福?他乃方士之首,学识渊博,擅长炼丹与航海,孤对他颇为看重。”
扶苏心中暗道:果然是徐福!历史上正是他骗走嬴政大量钱财,率领数千童男童女东渡,一去不返,让嬴政的长生梦彻底破碎,也让大秦蒙受巨大损失。
他定了定神,语气诚恳地说:“父王,儿臣此前曾听闻徐福先生的名号,对炼丹之术也略感兴趣。近日在天工阁研究矿物与药物,对金石之物也有几分了解,儿臣想日后找机会与徐福先生讨教一番,一来可增长见识,二来也能帮父王鉴定丹药的成分,看看是否真如方士所言那般神奇,避免父王被不实之言蒙蔽。”
嬴政闻言,心中甚是欣慰。他知道扶苏素来务实,不似方士那般夸夸其谈,若扶苏能帮忙鉴定丹药,自然再好不过。“好!你既有此意,日后便多与徐福交流。不过,炼丹之事玄妙,你也需谨慎,不可轻信。”
“儿臣明白。”扶苏躬身应道,心中却已盘算起来——必须尽快摸清徐福的底细,阻止他继续忽悠嬴政,若能揭穿方士炼丹的骗局,让嬴政放弃长生的幻想,便是大功一件。
此时,殿外传来章邯的禀报:“陛下,李斯求见,说是关于泾渭工业苑投产的章程已拟定完毕,请陛下过目。”
嬴政收起金丹,对扶苏道:“工业苑之事要紧,你也留下,一同商议。”
扶苏应声留下,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嬴政手中的金丹,心中满是担忧。嬴政求长生的念头已生,方士们又在旁蛊惑,想要劝阻并非易事。但他不能放弃——大秦的未来,不能毁在虚无缥缈的长生梦上。
殿内,李斯已捧着章程进来,嬴政与扶苏、章邯围坐在一起,开始商议工业苑投产的细节。纸张上的文字清晰工整,章程中的条款详尽合理,从工坊管理到产品销售,从工匠培训到工钱发放,一一列明。阳光透过殿窗,洒在纸上,也洒在众人身上,看似平静的氛围中,却暗藏着扶苏对大秦未来的守护与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