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系内部陷入全员静默的同时,那些被部署在更遥远边疆的虫族单位,接到了它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指令。
这些单位,包括游弋在柯伊伯带外侧的隐形侦察王虫、潜伏在奥尔特云冰封天体上的监测前哨、甚至还有少数几艘具备长程跃迁能力、执行深度侦查任务的贝希摩斯改型战舰。它们是文明延伸向黑暗的眼睛和触须,一直监视着“虚空灾厄”逼近的轨迹。
指令由林夜亲自发出,直接烙印在它们的核心意识中,冰冷而清晰:
“所有柯伊伯带以外单位注意,此为最终指令。”
“当‘虚空之门’于预定坐标开启,格式化能量前锋抵达尔等所在区域时,”
“尔等的最终任务: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其推进速度。”
“攻击、自毁、制造空间扰动……运用一切可用手段,为太阳系内部的矩阵启动,争取时间。”
“无需回报,无需确认。任务目标:争取时间,直至尔等……不复存在。”
指令的内容简单而残酷:它们被明确地赋予了 “断后” 与 “弃子” 的使命。它们的价值,就在于用自身的毁灭,为母文明争取那可能只有几毫秒、几秒,却至关重要的启动窗口。
没有质疑,没有犹豫。
甚至,没有悲壮。
通过那跨越遥远距离的、微弱的意识连接,林夜能感受到这些外派单位传来的,是一种近乎平静的接受。它们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巢群。无论是孵化、战斗、侦查,还是此刻的牺牲,都是这意义的最终体现。
它们开始默默地调整自己的状态。侦察王虫解除了光学隐形,将其生物传感器功率提升至极限,锁定着预测中灾厄降临的方向。前哨站开始过载其能量核心,准备在接触的瞬间将其转化为最猛烈的爆炸。贝希摩斯战舰调整航向,如同古老的骑士,平静地驶向那注定毁灭的战场,其生物装甲下的每一门生物炮台都在进行最后的充能。
它们如同散布在黑暗森林边缘的哨兵,静静地等待着那吞噬一切的火焰降临,然后,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光和热,去尝试稍稍延缓那火焰蔓延的速度。
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无人见证的悲壮。它们的牺牲,不会记录在文明的史诗中,因为文明可能没有未来。但它们的存在与终结,本身就是这个文明,为了生存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冷酷而决绝的注脚。
绝对的静默,如同厚重的冰层,覆盖着整个太阳系。在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为终极一跃而准备的寂静舞台上,林夜那作为融合意志核心的“自我”部分,却罕见地脱离了对无数细节的监控与计算,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孤寂之中。
外部的喧嚣已然停止,内部的纷争也已平息。当所有具体的、亟待解决的问题似乎都已有了答案或安排后,一个更加根本、更加虚无的问题,如同深水下的冰山,缓缓浮上了他意识的表面。
这一切,是否值得?
他的思绪开始飘散,沿着自己那不可思议的生命轨迹回溯。
从一个在虚拟世界中寻求刺激与成就的普通玩家“归零”……
到在安德洛墨达星系血战中觉醒的虫族主宰……
再到窥见真相、与军方博弈、最终掌控虚实的“守护者”……
直至如今,这个将整个文明、整个星系的命运捆绑于一个疯狂计划的、非神非人的融合意志核心。
他拥有了近乎神只的力量,指挥着亿万的军队,其意志能干涉物理规则。他见证了文明的辉煌与脆弱,亲历了融合的痛苦与升华,也做出了无数冷酷乃至残忍的抉择。他走过的道路上,铺满了牺牲者的尸骨与记忆——有敌人的,更有无数自愿或非自愿的同胞的。
为了一个成功率低于0.1%的“烙印”,为了一个即使成功,也可能意味着独立“自我”彻底消融于规则之中的“共存”,他们将所有的一切都押上了赌桌。
个体的欢笑与泪水,文明的艺术与科技,星球的记忆与脉动……所有这些具体而微、鲜活生动的“存在”,难道最终的意义,就是为了化为一串冰冷、抽象的规则代码,永恒地印在宇宙那漠然的背景之上吗?
这种“永恒”,与彻底的“湮灭”,在感受上,又有何本质的区别?
他们如此挣扎,如此牺牲,究竟是为了“存在”本身,还是仅仅出于一种不愿“认输”、不愿“消失”的本能倔强?
当文明的意义被剥离了过程,只剩下一个可能空洞的“结果”时,这趟波澜壮阔、牺牲无数的旅程,其价值究竟何在?
一种深沉的、哲学层面的迷茫与虚无感,如同宇宙的背景寒冷,悄然渗透了他那近乎完美的意识结构。这不是恐惧,不是犹豫,而是一种站在终极悬崖边,对脚下与前方意义的终极拷问。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是否只是在演绎一场注定被遗忘的、宏大而徒劳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