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高峰像被打翻的沙丁鱼罐头，11号线地铁裹挟着潮湿的汗味钻进嘉定新城站。林墨站在警戒线外，白大褂下摆被风掀起一角，他盯着那节停在轨道中央的列车车厢，瞳孔微微收缩。
“墨哥，死者是男性，大概四十岁，在列车进站时被其他乘客发现倒在车厢连接处。”苏语递过勘验记录本，指尖有些发凉，“初步观察没有明显外伤，周围乘客说他像是突然晕倒的。”
林墨没接本子，目光落在车厢门口那片模糊的水渍上。阳光透过站台玻璃斜切进来，在水渍边缘投下道扭曲的光影，他隐约看见个半透明的人影蜷缩在那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李队呢？”林墨收回视线，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
“在那边录口供。”苏语朝站台东侧努努嘴，“乘客都说没看见异常，就听见他突然咳嗽了几声，然后就倒下去了。”
李建国正扯着嗓子跟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脑门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看见林墨过来，他把笔录本往腋下一夹，粗声粗气地说：“小林，初步看像突发疾病，但这节车厢得封起来仔细查。11号线是主干线，耽误不起啊。”
林墨没应声，戴上手套钻进车厢。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杏仁味，很淡，被地铁特有的金属锈味盖得几乎闻不见。他蹲下身，死者仰躺在地板上，双目圆睁，嘴角挂着白色泡沫，指甲缝里沾着点青黑色的粉末。
“瞳孔缩小，口唇发绀，有苦杏仁味。”林墨用镊子拨开死者的嘴唇，“像是氰化物中毒，但得回去化验才敢确定。”
这时那半透明的人影慢慢飘到死者身边，是个面色青紫的中年男人，正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指向车厢顶部的通风口，眼神里全是惊恐。林墨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男人的影像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通风口。
“通风口查了吗？”林墨站起身，拍了拍苏语的胳膊。
“技术队刚上去，说是没发现异常。”苏语翻开记录本，“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了，叫张诚，是附近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
林墨盯着通风口的格栅看了半晌，金属网眼上沾着层薄薄的灰尘，左侧第三根格栅的螺丝有被拧动过的痕迹。他示意技术人员仔细检查，自己则蹲在尸体旁，指尖轻轻拂过死者的衣领——那里沾着根银白色的纤维，不是衣物本身的材质。
“把死者的社会关系和近期接触人员列出来，尤其是同公司的人。”林墨摘下手套，“尸体先运回法医中心，我要立刻解剖。”
回中心的路上，苏语看着后视镜里不断倒退的街景，忍不住问：“墨哥，你刚才是不是又看到什么了？”
林墨望着窗外掠过的地铁标识，11号线的线路图像条银蛇盘踞在广告牌上。“死者说他是被通风口里的东西害死的。”他轻声道，“但他的魂魄很不稳定，传递的信息断断续续。”
苏语抿了抿唇，没再追问。她跟着林墨三年，早就习惯了他这种“特殊能力”。别人眼里的意外死亡，在林墨这里总能揪出些不寻常的线索，那些徘徊不去的亡魂，成了他破案的特殊证人。
解剖室的无影灯亮得刺眼，张诚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胸腔被打开，露出暗红色的内脏。林墨拿着解剖刀，动作精准得像台仪器。
“心血呈樱桃红色，呼吸道黏膜有出血点，符合氰化物中毒特征。”林墨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沉闷，“胃内容物里没发现毒物残留，说明不是口服中毒。”
苏语在一旁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解剖室里格外清晰：“那会不会是吸入性的？刚才在车厢里闻到的杏仁味……”
“可能性很大。”林墨切开气管，用镊子夹出块组织样本，“气管黏膜上有少量粉末残留，送去化验，看看具体是什么氰化物。”
他低头检查死者的指甲，忽然停住动作。死者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除了那点青黑色粉末，还有些浅褐色的碎屑，像是某种木质纤维。
“把这个也送去化验。”林墨示意苏语取样，“另外，查一下张诚所在的公司，看看他们研究的项目里有没有涉及氰化物。”
这时，解剖台旁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张诚的魂魄慢慢显形。他比在地铁站时清晰了些，只是胸口的位置有个黑洞，正不断往外渗着黑气。
“是……是他……”张诚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把东西藏在……藏在通风口……”
“他是谁？”林墨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专注地看着魂魄，“你认识他吗？”
张诚的影像剧烈晃动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实验室……数据……他要抢……”他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抓着，最终定格成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个圆圈，另外三根手指伸直。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林墨追问，但张诚的魂魄已经开始变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无影灯的光晕里。
苏语把样本送去化验室，回来时看见林墨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张记录着死者信息的纸。“墨哥，李队刚才打电话来，说张诚所在的公司叫‘启星生物’，最近在搞一个新型催化剂的研究，其中确实用到氰化物衍生物。”
“公司里有没有跟他有竞争关系的人？”林墨转过身，眼底泛着青黑，显然没休息好。
“李队查了，张诚是项目负责人，团队里有个叫周明的研究员，最近因为署名权的问题跟他吵过架。”苏语翻开新的记录本，“而且周明今天也请假了，联系不上。”
林墨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个圆圈手势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通风口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技术队在通风管内侧发现了微量氰化氢残留，还有一小块粘在上面的胶带，跟车厢里的水渍成分吻合，应该是用来固定装毒物的容器的。”苏语顿了顿，“另外，那根银白色纤维的成分也查出来了，是种特殊的玻璃纤维，常用于实验室的隔热材料。”
“去启星生物。”林墨抓起外套，“周明很可能不是凶手，他只是被人利用了。”
启星生物的实验室在一栋白色的写字楼里，门禁森严。李建国已经带着人在门口等着，脸色不太好看：“小林，周明找到了，今天一早就去外地出差了，有不在场证明。”
“我不是来找周明的。”林墨出示证件，“我想看看张诚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一排排玻璃器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张诚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桌面上还摊着几份实验数据，旁边放着个马克杯，里面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林墨的目光扫过桌面，在一个装着催化剂样本的玻璃瓶上停住了。瓶子旁边放着卷银色的胶带，跟技术队在通风口发现的胶带材质一样。
“张诚最近有没有跟人提到过实验数据的问题？”林墨问实验室的负责人。
负责人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说：“张老师上周跟我说过，他发现实验数据有问题，好像有人动过他的电脑。我们这里的电脑都有备份，他说要查一下是谁做的手脚。”
林墨打开张诚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公式。他注意到桌面右下角有个加密文件夹，文件名是“11.17”。
“11月17号有什么特别的吗？”他问负责人。
“那天是项目中期评审会。”负责人想了想说，“张老师在会上汇报了最新进展，还说要在月底发表论文。”
这时，林墨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台上有个半透明的人影，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正对着电脑屏幕流泪。他走过去，女人的魂魄转向他，手里捏着张撕碎的照片，照片上是她和张诚的合影。
“是他逼我的……”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如果我不帮他，就把我们的事告诉我老公……”
“他是谁？”林墨追问，“你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地铁的通风口？”
女人的魂魄指向电脑屏幕：“数据……他要张老师的研究数据……那个手势是实验室的紧急密码，只有我们项目组的人知道……”
苏语突然指着电脑屏幕惊呼：“墨哥，你看！”
屏幕上的加密文件夹突然自动解锁，里面是一份被篡改过的实验数据，修改记录显示的名字是“刘志强”——启星生物的副总，也是项目组的成员之一。
“刘志强今天没来上班。”负责人脸色发白，“说是家里有急事请假了。”
林墨抓起桌上的马克杯，杯底沾着点浅褐色的粉末，跟死者指甲缝里的碎屑成分一致。“这是张诚常用的杯子吗？”
“是啊，他每天都用这个杯子泡咖啡。”负责人点头，“刘副总昨天还来跟张老师借过咖啡粉。”
李建国立刻让人查刘志强的行踪，发现他今天早上买了去深圳的机票，此刻正在机场候机。
“他不是要跑。”林墨看着电脑里的航班信息，“他是要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想用篡改后的实验数据冒充自己的研究成果。”
警笛声在机场航站楼里响起时，刘志强正坐在登机口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份打印好的论文。看到李建国带着人过来，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审讯室里，刘志强起初还想狡辩，但当林墨把那份带有他指纹的胶带、实验室的监控录像，以及被篡改的数据记录放在他面前时，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是我做的。”刘志强的声音嘶哑，“张诚那个老东西，明明是我提供的资金和资源，他却想独吞研究成果。我跟他提过好几次要在论文上署我的名字，他都不同意。”
“你怎么下的毒？”林墨坐在对面，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每天早上都坐11号线上班，那节车厢的通风口有个松动的格栅，是我之前无意中发现的。”刘志强低着头，“我把氰化氢固体封在胶带里，提前塞进通风口，算好时间，等列车快到嘉定新城站时，胶带里的缓释剂失效，氰化氢挥发出来，正好能让他中毒。”
“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是实验室的紧急停机密码。”刘志强苦笑，“我故意在他面前做那个手势，就是想让他死也知道是我干的。”
林墨走出审讯室时，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他看见张诚的魂魄站在尽头，身边跟着那个年轻女人的魂魄。女人朝他鞠了一躬，身影渐渐变淡，而张诚的魂魄则朝他点了点头，化作一道白光消散在空气中。
苏语递过来一杯热咖啡：“墨哥，都结束了。”
林墨接过咖啡，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窗外，11号线地铁正呼啸着穿过城市，车厢里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没人知道这列地铁曾载着一个亡魂的低语，也没人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最终在法医的阴阳眼和冰冷的证据面前，露出了原形。
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谢了，小林。要不是你，这案子恐怕真要当成意外处理了。”
林墨看着远处的地铁轨道，轻声道：“是死者自己找到了真相。我们能做的，只是让逝者安息，让生者正义。”
夜色渐深，11号线地铁依旧在城市地下穿梭，像一条不知疲倦的银蛇，驮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驶向各自的终点。而林墨知道，只要还有亡魂低语，他的脚步就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