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打翻的墨汁,浓得化不开。定渊王府里却灯火通明,每个角落都亮得晃眼,可这光亮非但没让人安心,反倒照得人心惶惶。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王爷夜烬毒发昏迷、太医说时日无多的消息,竟在天亮前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龙惊墨明明下了死命令要封锁消息,可这消息就像长了腿似的,自己跑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王府门前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往常虽然冷清,至少还算肃静,现在却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脸色发白,走路都贴着墙根,那模样不像是主子病了,倒像是……像是要大难临头似的。
龙惊墨在夜烬床前守了一整夜,眼皮都没合一下。她隔一会儿就给他喂几口灵泉水,看着他那张俊脸苍白得跟纸一样,心里沉甸甸的。听到管家来报信说消息走漏了,她心头火起,可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其实她早就打算好了。母亲的嫁妆已经到手,她随时可以找个机会假死脱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凭着她这一身本事和神农境,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她和夜烬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各取所需,没必要陪着他在这潭浑水里蹚。
可是……
她低头看着夜烬昏迷中依然紧皱的眉头,又想起刚才一路走来时下人们那惶恐的眼神,脚步就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了。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冷得像冰,昨天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许漏。特别是那些靠近过主院,或者有机会往外递消息的,仔仔细细地问。
管家应声退下,府里开始悄无声息地排查起来。
龙惊墨强打起精神,一边照看夜烬,一边处理突然多出来的杂事。她注意到一个小丫鬟端茶时手抖得厉害,差点把茶水洒了,便把她叫到跟前。
府里这是怎么了?她尽量把声音放柔和些,王爷病着,你们就这么害怕?
小丫鬟一声就跪下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王妃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们是怕啊……按照咱们大胤朝的规矩,要是、要是主子没了,身边伺候的人,还有那些没生养过的姨娘……都、都要陪葬的!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龙惊墨心上。她猛地想起来,这个时代确实还有这样残忍的规矩!难怪府里人心惶惶,这已经不单单是夜烬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关系到满府上下几百条人命!
她突然明白消息为什么传得这么快了。除了别有用心的人,恐怕也有些吓破了胆的下人,想趁着还没事发,给自己找条活路。
龙惊墨坐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明明可以一走了之的,母亲的嫁妆就收在神农境里,她随时都能离开。可要是她走了,夜烬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下人怎么办?那些没生养的妾室怎么办?她虽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去送死啊!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去传我的话:王爷还活着,本妃绝不会放弃。只要定渊王府还有一个人在,就绝不会任人宰割!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添乱,别怪本妃不客气!
这话既是在安抚下人,也是在给自己打气。自由固然可贵,可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陪葬,她做不到。
没过多久,管家那边就有了消息。一个看守侧门的小丫鬟被带了过来,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奴、奴婢想起来了……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说,昨天天快黑的时候,陈侧妃跟前的刘嬷嬷出去过一趟,说是给侧妃娘家送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陈侧妃?**
龙惊墨眯起了眼睛。那是兵部侍郎的女儿,早年皇上赐进王府的,平日里看着温温柔柔的,说话都不敢大声。最重要的是——她确实没有孩子。要是夜烬真的……她也在陪葬的名单里。
把刘嬷嬷带来。龙惊墨下令。
可是没过一会儿,暗卫就回来禀报:刘嬷嬷在自个儿屋里上吊了,还留了封遗书,说是自己老糊涂说漏了嘴,愿意以死谢罪。
死无对证!
龙惊墨站起身,径直往陈侧妃住的落梅苑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步沉重。这王府里的水,比她想得要深得多。
落梅苑里倒是安静,陈侧妃正坐在窗边绣花,可是那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心神不宁。见到龙惊墨进来,她慌忙起身行礼,眼神躲躲闪闪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恐惧。
王妃姐姐……她声音都在发颤。
龙惊墨也不绕弯子,直接盯着她的眼睛:刘嬷嬷死了。你应该很清楚,按照大胤的规矩,王爷要是有什么事,没生养的妾室会是什么下场。
陈侧妃浑身一颤,脸瞬间惨白如纸,差点站不稳:陪…陪葬……这两个字像是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刘嬷嬷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有人指使?龙惊墨往前逼近一步,你怕死,我理解。可你以为,帮着外人害王爷,你就能逃过一劫?你背后的人,真的会保一个知道太多、又注定要的侧妃吗?恐怕到时候,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
这话像一把刀子,直接捅破了陈侧妃最后的心理防线。她一声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也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抓了我弟弟……我要是不听他们的,他们就要杀了他……我也怕啊,我不想死,我不想陪葬……
她终于说了实话。是太子的人找上她,用她弟弟的性命和她对陪葬的恐惧,逼她传递消息。
龙惊墨看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既生气她的背叛,又可怜她的处境,更痛恨这个吃人的世道。可是现在,她不能心软。
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见。龙惊墨对身后的暗卫吩咐。
走出落梅苑,龙惊墨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明明自由就在眼前,可现在她却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绊住了脚。她不仅要救夜烬,还要救这满府可能陪葬的人。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罢了,既然走不了,那就好好面对。她龙惊墨从来就不是怕事的人。至少在她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之前,她一定要守住这座王府,守住每一个不该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