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也是农家祭祀祖先、酬谢神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重要时节。林家村的冬至祭祖,尤为隆重,由里正和族老们主持,合村男丁皆需参与,仪式庄严而肃穆。
今年的祭祀,与往年相比,似乎又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不同,并非来自仪式本身,而是弥漫在村民心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对林家,尤其是对林家那小女儿的微妙情绪。
祭祀的前几日,村中便忙碌起来。清扫祠堂,准备三牲祭品,书写祝文,家家户户也都洒扫庭院,准备香烛供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既庄重又隐隐带着期盼的气息。
祭祀当日,天色未亮,林家男丁便已起身。林大山换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棉袍,林忠农、林勇武等也穿着整洁的短褂。连年纪尚小的林睿思、林巧手,也都穿戴整齐,小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苏文谦作为林家一份子,也一同前往。林周氏则留在家中,准备祭祀后的家宴,并照看小锦鲤。
祠堂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了林氏一族的男丁。香烟缭绕,烛火通明。里正林有福身着簇新的长衫,神色庄重,立于祠堂门前。几位族老分列两侧。
仪式开始,钟磬齐鸣。林有福带领众人,向祖先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诵读祝文。祝文中,照例是感念先祖筚路蓝缕、开创基业之恩德,祈求祖宗保佑子孙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然而,今年诵读祝文时,不少村民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偷偷地瞟向站在人群中前排的林家诸人——尤其是被林大山带在身边、穿着红色小棉袄、被林勇武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小锦鲤。
小锦鲤似乎也被这肃穆的气氛感染,不哭不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香烟缭绕的祠堂和密密麻麻的人群,小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无邪的神情。
当里正念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时,人群中响起一阵极轻微的骚动。许多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今年林家那格外丰硕的收成,想起了那场被“预警”而避免的山洪。当念到“保佑子孙平安、人丁兴旺”时,人们又想起了被寻回的孙小豆,想起了林家几个越发出息的后生。
这些念头,如同暗流,在庄重的仪式下悄然涌动。虽然无人宣之于口,但一种无声的共识似乎在村民心中形成:林家,或许真的得了祖宗的格外眷顾,抑或是……沾了那“小福星”的光?
祭祀的高潮,是向祖宗献祭。三牲祭品被抬上供桌。按照惯例,里正会带领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上前焚香祷告。
今年,林有福上香完毕,略一沉吟,竟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大山身上,和颜悦色地开口道:“大山,你过来。”
林大山一愣,连忙上前一步:“里正叔。”
林有福从司仪手中接过三炷香,递向林大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今年,你家收成最好,儿孙也争气,为族里增光添彩。这头炷香,你来上,让祖宗也看看,咱们林家后辈,有出息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按照辈分和惯例,这头炷香,本该由里正或最年长的族老来上。如今里正却将这莫大的荣耀给了林大山!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林大山心中一震,连忙躬身推辞:“使不得!使不得!里正叔,这不合规矩,小子何德何能……”
“诶!”林有福打断他,语气坚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林家今年顺遂,是祖宗保佑,也是你们自己勤勉的结果。这炷香,你上得!也让祖宗保佑咱林家村,都沾沾这份福气,来年家家丰收,户户平安!”
话已至此,林大山无法再推辞。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三炷沉甸甸的香,在全体族人的注视下,步履沉稳地走到供桌前,对着祖先牌位,恭恭敬敬地三鞠躬,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香烟袅袅升起,笼罩着林大山肃穆的脸庞,也笼罩着他身后、被林勇武抱在怀里、正好奇张望的小锦鲤。
这一刻,祠堂前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村民都明白,里正的这一举动,等于是在宗族内部,公开认可了林家如今“与众不同”的地位,并将林家的“福运”与全族的福祉隐隐联系在了一起。
祭祀结束后,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肃穆,多了几分活络。许多村民围上前来,向林大山道贺,言语间充满了羡慕与讨好。
“大山哥,恭喜啊!里正叔这是看重你们家!”
“明年种地,可得跟你们家多请教请教!”
“锦鲤丫头真是越来越水灵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林大山一一客气地回应着,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他知道,这份“荣耀”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也意味着林家被推到了更引人注目的位置。
回家的路上,林勇武抱着妹妹,兴奋地说:“爹,里正爷爷让您上头炷香!咱家可真长脸!”
林大山却神色凝重,看了看怀中懵懂的女儿,对儿子们低声道:“今天这事,是福是祸,还不好说。你们记住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夹着尾巴做人!回去谁也不准张扬!咱家就是普通庄户人家,没啥特别的!”
“知道了,爹!”儿子们见父亲神色严肃,都收敛了喜色,郑重答应。
祠堂的祭祀活动,如同一场无声的加冕。林家,特别是小锦鲤的“福运”,在这场庄重的宗族仪式中,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官方”认可和放大。这份认可,带来了无上的荣光,也带来了更深的羁绊和潜在的危机。林家的未来,已不仅仅关乎一院一户,更与整个宗族的期望和目光紧密相连。
(第九十一章 村里的祭祀活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