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您就别叨叨了,这院子我可以买,但您的价儿不行,八百块吧。”
袁凡终于找个空档,打断了郑氏的连珠妙语。
这就是座普通的民居小院,不过二百多平方,六七间房,这大姐竟然敢开价一千二百块现大洋。
袁凡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水分,但他记得一宗,今年鲁迅好像也在京城也买了座院子,才花了八百块来着。
袁凡推开南厢房的门,里头空空荡荡的,连根马扎都没给留下。
“那不行,八百块?没这个价钱,这儿可是东南角,哪有那价钱?您别拿我打擦。”
郑氏大摇其头,出去走街串巷卖货,都不用带拨浪鼓。
“是啊,这儿可是城南,又不是城东城北,哪有那价儿?”袁凡笑呵呵地道。
他是不喜欢划价,又不代表他傻。
他这么一说,郑氏的脸就垮了下来。
津门的城墙虽然被拆了,但讲究还在,叫做北门富东门贵,南门贫西门贱。
津门的买卖行多在北门一带,而衙门和孔庙都在东门,这两门就是富和贵了。
而津门的南门一带原本是大开洼,水荡荡是没人住的,后来打外省来的流民没地儿去,就在那边扎堆儿,所以“南门贫”。
最糟心的是西门,出去就是津门监狱,周边多是捞偏门的泼皮无赖,什么都不说了,贱就一个字。
两人这么一对上,气氛有些僵持不下。
钱涌眼珠子一转,将袁凡请到一旁,自己过去跟郑氏嘀咕了一阵。
也不知他是咋说的,那郑氏嘀咕了好久,总算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三人在院里走了一圈,又关门出来,回到了鹤春堂。
钱涌到一旁准备契约,郑氏忙活着给他们泡茶。
“鹤春堂!”
医馆外头来了两人,穿着蓝布褂扎着红腰带,身上还有些面灰,这是米行的伙计。
两人到了门口,打量了一下招牌,便走了进来,又特意问了小驹儿,“这儿可是鹤春堂?”
确认之后,他们过来找到郑氏,“这位太太,我们是德源祥米庄的,今儿您是不是在咱们店里买了四袋白面?”
郑氏将一碟五香花生搁下,瞧两人确实是米店伙计的模样,“是啊,咋的了?”
一个伙计回道,“是这样,今儿咱们店里出了点纰漏,您那四袋白面,串包儿了,其中有两袋面,布袋儿是咱德源祥的,面却不是。”
另一人接着道,“东家说,咱米店开了上百年了,可不能干砸招牌的事儿,就派咱们挨家挨户地核对,您这儿有两袋串了包,咱需要把那两袋扛回去,再给您换两袋正宗的德源祥白面过来。”
郑氏一听,合情合理。
德源祥米店到底是津门八大家中的卞家的产业,老字号还是靠谱。
她带两人去了后院,不多时那俩伙计一人扛着一包面出来,走到门口,回头还跟郑氏打招呼,“大概两个钟头,咱就给您送回来!”
郑氏点头说好,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出门。
袁凡偏着脑袋看着两个伙计,突然笑了笑,站起身来,转眼之间便窜了出去,三步并做两步,赶到那俩伙计前头。
“瓢把子摆的茶阵还没凉,两位老合就跨了檩子,不怕扯了瓢?”
两个伙计正在走路,身子陡然一僵。
他们抬头一看,一个年轻小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口出黑话。
两人迟疑片刻,对视了一眼,将白面从肩上卸下来,放在地上。
一人伸出右手,摸了摸左手的袖口,拱拱手轻声道,“灯笼照错墙,兄弟这就撤杆子,可好?”
袁凡也拱拱手,“请!”
“老合,得罪了!”
那伙计扔下一句话,两人脚下带风,快步离开,不多时便没了踪影。
看着袁凡一手拎着一袋白面回来,郑氏张大了嘴,啥时候白面还长腿了?
“今儿空手上门,正想着有些失礼,就有体贴人上门了!”
袁凡放下面袋儿,“大姐,您再捎上一手,自个儿拎回去吧!”
郑氏还没搭话,她还没转过弯来,倒是小驹儿凑了过来,“袁叔儿,那两人是骗子?”
袁凡呵呵一笑,不去跟他分说。
跟小孩儿谈这个不好,不够正能量。
那两人只是最低级的骗子,他们的骗术,叫做“守观音”。
这守观音,首先就是“守”。
他们有人专门守在米店外头,看着有人去店里买米面,他们就盯上了。
他们选的行骗对象,就是“观音”。
观音菩萨,慈悲为怀,有求必应。
这观音,是有门槛的。
一要家境殷实,这才值得骗。
二要见识不多,这才骗得到。
郑氏刚好符合,光荣当选了这个活观音。
守观音这活儿,虽然糙,也上不得台面,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帮人眼光毒,信息准,扮得又像,一般二般的人,还真瞧不出来。
袁凡堵住他们,一通操作将他们治住,说的是江湖规矩。
他们不知底细,以为鹤春堂已经被袁凡捷足先登了,袁凡正守着这个观音,他们跑来撬行,这是他们捞过界了。
“茶阵”是规矩,“跨檩子”指跨界,“扯瓢”则是砸饭碗。
俩骗子被袁凡一吓唬,也就服软了,承认是自己犯了规矩,收手离开。
“那俩真是骗子?看我不去活劈了他们!这帮缺德带冒烟的!”
郑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噌地就要跑去灶房拿菜刀,袁凡费了老大劲儿,才给拦了下来。
这白面是标准袋儿,一袋四十斤,得两块钱,两袋就是四块钱,可不是小数,把郑氏激动得津门话都地道了几分。
“大兄弟,今儿个得亏有您咧!咱一开药铺的,赚几个辛苦钱,都透着黄连味儿,您说介帮挨千刀的玩意儿,介不气活人嘛!”
纵使有玄枢压阵,袁凡的脑子都快炸了,多亏这时候钱涌走了过来,“袁先生,郑家嫂子,契约定好了,你们都来瞧瞧!”
“好咧,好咧!”
八百块的大活儿来了,像是淅沥沥的小雨,一下浇灭了郑氏心头那点愤怒的小火苗。
那俩骗子的祖宗十八代,终于可以喘口气儿了。
契约简明扼要,没有毛病。
到了签字画押的时候,郑大夫终于被请上主位。
“郑委驼!”
看着自己的名字,绽放出一朵墨花,潇洒地飘落在契纸上,郑大夫捏髯一笑,掷笔而起,傲然而视。
在关键的时刻,户主就是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