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委员,那不是货嘛,您是京城来的老爷,可不带睁眼说瞎话啊!”郑氏左手叉腰,右手戟指相问。
吴委员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摇摇头道,“那是药不假,可那五百块钱的药,已经被回春堂的朱大夫给买了。”
“老朱给买了?”郑氏一时气短。
“咦,不对啊?”她转而敏锐地问道,“老朱买了,那药咋还在这儿?”
吴委员苦笑着摇头道,“郑家内掌柜耶,那可是五百银元的药,谁会随身带那么些个钱?朱大夫一时不凑手,回去取钱了,这会儿说话就应该到了。”
他扭头吩咐助手道,“你下楼瞧瞧去,咱把这点药交割了,收拾一下,还能赶上回去的火车。”
坏喽!
袁凡从窗帘缝儿里见了这阵势,轻轻吐了口气。
这个吴委员使的局,有个名堂叫“安乐派”。
这是江湖上的一类狠活儿。
干这个活儿的,不是一般的小蟊贼,不光要有个团队,还要有一定的本钱。
他们这个团队,最少得有一二十人。
这帮子人,分工严密,有卖货的有买货的,有做托儿的,有做外勤的,一个个的,全都是衣冠楚楚,都像个人。
他们会给自己穿上一身官皮,拿着官文,走着官步,打着官腔,出则坐车,宿则高档旅店,比官老爷还要官老爷。
就他们的做派,没有孙猴子那火眼金睛,一般二般的人,绝瞧不出来。
等他们的东西往店里一摆,三成的利一勾,托儿往上一托,几十块的定金一放,一套组合拳下来,没几人能扛得住。
买药回去的掌柜,拿着那点定金,眼巴巴地等着买家的到来,却是将海河望穿了,也不可能望见那买家的影子了。
他们使的这活儿,绝不用强,使得让人安乐无比,所以就叫“安乐派”。
郑氏说是精明,但那点儿精明,都写在脸上,说到底就是个业余选手,遇到了安乐派的专业人士,她那点儿精明就露怯了。
她端着的金盆,过不得几招,就得上赶着双手奉上。
果不其然,郑氏噔噔噔快走两步,横着将人拦住,不让下楼,凤眼圆睁,“吴委员,这就是您不占理儿了!”
吴委员有些纳闷,我咋的了?
就见郑氏叫道,“买卖买卖,当然是一手钱一手货,老朱既然还没给钱,那货自然就与他无关!”
她猛地一推老郑,兴奋地吼道,“当家的!亮票子!”
郑大夫再蔫吧,脸上也被激得血色上涌,从怀里掏出一卷庄票,“啪”地拍在茶几上,瞪着吴委员,调门儿竟然不输乃妻,“五百块!药!”
郑氏也没怪男人抢了自己的台词,跟在老郑后头叫道,“吴委员,钱就在这儿,药!”
看着这两口子袖子都撸起来了,一副疯魔的样子,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片,吴委员左右为难,有些迟疑,“你们这是干嘛……要是朱大夫来,让我怎么跟人家说嘛?”
“还怎么说,您就跟他言语,让他来鹤春堂,我来跟他分说!”
郑氏素手一挥,威风八面,宛如穆桂之英,不让秦良之玉。
“当家的,搬药!”
老郑“欸”了一声,人往里走,余光往后一扫,见那三人犹豫着没有阻拦,脚下用力,大步流星地跑到内屋。
他也不数数了,就着桌布将上头的药打成包裹,往肩上一扔,转身便冲出了房门。
不待他招呼,郑氏贴身跟了上去,也不转身,背靠背倒退着张开双手,遮住老郑的后路,眼神坚定,示意屋内的三人,钱已经给了,货已经姓了郑了,不要胡来。
待郑氏倒退着出了门,楼梯间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吴委员严正的面皮一扯,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身边的助手不用吩咐,跑到窗前朝下一看,正好见着郑氏夫妇像两只护崽的母鸡,护着那包“宝贝”,急匆匆消失在街角。
他回身轻轻地说了声,“掌穴的,他们走了。”
安乐派使活做生意叫“开穴”,负责开穴的头头便是“掌穴”。
吴委员点点头,现在也不装了,一口关外的大碴子味儿喷薄而出,“老五你去退房,老幺你去其它房间叫人,都收拾好东西,一个钟头之后,老龙头车站!”
两人齐声领命出门,吴委员捏起桌上的庄票,“啪啪”甩了甩,摇头嗤笑一声,“那老娘们儿,虎了吧唧的!”
他走到里间,从那瘾君子密室中拎出来一个皮箱,双手齐上,脚下还凝重如牛,显然份量不轻。
“吧嗒”一声,吴委员拧开锁扣,打开箱子,里头有黄有白,他将刚才得的五张庄票,小心地叠好,放进皮箱的夹袋中,再摁下锁扣。
眼见着就要退房走人,吴委员便没将皮箱再归到原处,而是转身开始收拾衣物。
过了一阵,房门一响,那老五回房,吴委员眼皮子一搭,“房退了?”
老五点头道,“那倭国老梆子还挺客气,给咱饶了一天房费。”
说话间,两人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门。吴委员吩咐道,“你去拎着钱箱!”
“好咧!”
老五应了一声走到里间,又过了一阵探出头来问道,“掌穴的,钱箱没在密室,搁哪儿了?”
吴委员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头也不回,“你那两窟窿眼是喘气的?那么大一钱箱,不就搁里屋那桌上了吗?”
老五“哦哦”两声,不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声音多了一分焦急,“掌穴的,不对啊,还是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
吴委员扭头往里一瞧,眼睛一缩。
目光所及之处,空空荡荡,那钱箱呢?
他噌地就站了起来,快步跑了进去,放钱箱的地方,赫然放着一封银元。
银元用靛蓝色的桑皮纸包着,上面写的是“足银五十圆”,四个角还盖着章,“官银号”。
吴委员揉揉眼睛,不敢置信。
从他放钱到现在,不过一炷香时间,期间不但没人进来,连异常的声响都没有一声,那死沉死沉的钱箱,怎么就能不翼而飞了?
莫非有鬼?
吴委员突然觉得一身冰冷,但抬头看看窗外,这特么正当午时,谁家的小鬼能这么扛晒啊?
他有些木然地抓起眼前的这封银元,一缕棕黄纤细的毛发随之被带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嗯?”老五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那缕毛,凑到眼前细看,惊疑不定:“掌穴的……这是黄皮子的毛!”
“黄大仙?”吴委员劈手夺过毛发,脸色阴晴不定,捏着那缕毛,指节都泛白了。
“出马弟子?咱们……咱们啥时候惹上这帮神神叨叨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