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也不帮忙,只抱臂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笑意。
直到文清有些懊恼地看向他,他才走上前,从身后环住他,双手覆在他沾满面粉的手上。
“要这样,”他低沉的声音响在文清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用力要匀,顺着一个方向……”
他的手引导着文清的手,力度透过手背传来,沉稳而可靠。
文清微微侧头,便能碰到他的脸颊。
面粉的微尘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麦粉的清香和身后人身上熟悉的冷檀气息。
面团终于变得光滑柔软。
萧景琰这才松开手,让文清自己操作。
他则去生火,烧水。
一碗热汤面下肚,浑身都暖了起来。
面是文清擀的,厚薄不甚均匀,味道却格外的好。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移了躺椅到院中晒太阳。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晒得人懒洋洋的。
文清有些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
萧景琰将他连人带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让他的头能靠在自己肩上。
“睡会儿吧。”他低声道。
文清含糊地应了一声,安心地靠着他,很快便沉入黑甜乡。
萧景琰侧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日光在他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唇角还微微弯着,似是做了好梦。
他没有睡,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手轻轻揽着文清,另一手拿过一旁未看完的书卷,就着温暖的秋阳,慢慢翻阅。
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溪水潺潺。
院中柴垛整齐,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
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樵歌和落叶的轻响。
萧景琰放下书卷,极轻地吻了吻文清的发顶。
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满足充盈。
这山,这水,这院,这肩上安睡的人,便是他征战半生、几经浮沉后,最终寻得的归处。
山河依旧,人间烟火,幸而有他。
——….…——
山间的冬天来得早,几场寒雨过后,朔风便卷着枯叶,宣告了凛冬的权威。
院门早早被拍响,声音急促而微弱,不似寻常访客。
萧景琰开门,寒风立刻灌入。
门外却不见人影,低头才见一个瘦小身影蜷缩在石阶下,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竟是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
孩子抬头,脸颊脏污,唯有一双眼睛极大,黑白分明,带着惊惶与恳求,像只受冻的小兽。
“何事?”萧景琰问,声音不觉放低。
孩子瑟缩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本地乡音:“…爷、爷行行好,讨碗热汤喝…”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
萧景琰皱眉,还未应答,文清已闻声走来。
见到孩子模样,他立刻蹲下身,解下自己的厚绒斗篷裹住那冰冷的小身子:“快进来,外头冷。”
孩子被带入温暖的屋内,坐在火塘边,手里被塞了一碗滚烫的姜汤,仍有些不知所措,捧着碗,
小口小口地啜饮,眼睛却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尤其是面容冷峻的萧景琰。
文清温声询问,才知这孩子是山下村里的孤儿,叫“山娃”,
亲戚不愿多张吃饭的嘴,他便时常跑出来讨食,今日走远了,又逢降温,险些冻死在路上。
“喝了汤,暖了身子,便送你回去。”萧景琰开口道。
山娃一听,小脸瞬间白了,碗也捧不稳,汤汁溅出些许。
他猛地摇头,眼里蓄了泪:“不、不回去…三叔会打…没饭吃…”他像是怕不被相信,急切地卷起破旧的衣袖,露出手臂上几道新旧交错的淤痕。
文清呼吸一窒,看向萧景琰。
萧景琰面色沉静,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久久不语。
屋内只剩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孩子压抑的抽噎。
良久,萧景琰起身:“我去村里一趟。”
文清点头,将吓得发抖的山娃轻轻揽到身边。
傍晚时分,萧景琰归来,身上带着寒意,脸色比出门时更冷几分。
他已见过那所谓的“三叔”,一个嗜酒懒惰的汉子,听闻有人问起孩子,
只巴不得甩掉这累赘,几句话便按了手印,了断了那本就不存在的抚养关系。
他走进屋,见文清正坐在灯下,给洗净了脸、换上了暖和旧衣的山娃喂粥。
孩子吃饱了,暖透了,精神稍好些,却仍紧紧挨着文清,小手攥着文清的衣角不放。
灯晕柔和,勾勒出文清低垂的眉眼和孩子依赖的姿态,竟有一种奇异的圆满感。
萧景琰心头那点因那混账亲戚而起的戾气,悄然散去。
他走过去,在火塘另一边坐下。
山娃立刻紧张起来,往文清身后缩了缩。
文清拍拍孩子的背,柔声道:“莫怕,这位…萧伯伯,是去帮你,以后不会再有人打你了。”
萧景琰看着那孩子惊恐却清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白日里砍柴时顺手削的一只小木马,雕工粗糙,却活灵活现。
他递过去。
山娃眼睛一亮,渴望地看着,却不敢接。
文清鼓励地点头。
孩子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接过木马,紧紧攥在手心,小声嗫嚅:“…谢谢伯伯。”
萧景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孩子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问道:“可愿留下?”
山娃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看他,又急切地抬头看文清。
文清微笑着,轻轻点头:“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饭吃,有衣穿,有书念。只是,”他语气温和却郑重,“需得听话,不可撒谎,不可懒惰。可能做到?”
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孩子,他猛地点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却不是悲伤,是滚烫的喜悦和无措。
他笨拙地想跪下磕头,被文清扶住。
“不必如此。”萧景琰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既留下,便是家里人了。
以后,唤他文先生,唤我…”他顿了顿,“琰叔便可。”
“琰…琰叔…”孩子怯生生地,又带着无比的珍重,喊出这个称呼。
然后看向文清,声音大了些,带着哭腔后的沙哑,“文先生!”
萧景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冷风涌入,却吹不散屋内蒸腾的暖意。
窗外,月色清冷,映着寂静山峦。
他感到文清走到他身边。
“景琰,”文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种深沉的温柔,“我们有个家了。”
真正的,完整的家。
萧景琰没有回头,只伸出手,在窗棂下握住了文清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看着窗外寒夜,听着身后火塘噼啪,以及那孩子抱着小木马,渐渐响起的、安稳的呼吸声。
山河依旧,人间烟火,自此多了一盏为他们而亮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