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镇的晨光不再被废墟的阴影裹挟 —— 东边山坳里的太阳刚爬过山头，就把金辉洒在清理过半的空地上。曾经堆满断砖碎瓦的区域，如今被志愿者平整出半片开阔地，几捆晒干的菜籽杆整齐地堆在角落，村民们用竹竿搭起的临时晒谷架上，浅褐色的菜籽粒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原本歪斜的断墙旁，三棵幸存的老槐树抽出了新绿，枝头系满了村民们自做的红布条，有的上面用黑笔写着 “平安”，有的画着简单的笑脸，风一吹，布条簌簌作响，像无数细碎的祝福在飘荡。
张涛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服，裤脚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正弯腰指挥员工用铁锹清理一处民房废墟。铁铲刚探进泥土，就碰到了硬物，他立刻按住年轻员工的手腕：“慢些，别碰坏了下面的东西。” 前几天在这里，他们曾挖出过一个蒙着泥却完好的相框，里面的全家福上，一家三口笑得灿烂，现在这张照片正贴在临时安置点的 “寻亲墙” 中央，旁边已经多了十几张被找到的旧照片。
“张总，您看这是啥？” 一个员工突然喊道，手里捧着一个掉了漆的旧收音机。张涛走过去，轻轻擦掉机身上的泥，试着拧了拧开关 —— 没想到 “滋滋” 几声电流响后，竟传出了微弱的广播声，是当地电台的救灾资讯。周围帮忙的村民立刻围了过来，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睛亮了：“这收音机还能用！俺家老头子以前就爱听这个，地震后一直没找着像样的物件，这下能让他听听新闻了。” 张涛把收音机递给她，看着妇人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的模样，又低头看向废墟：“咱们再仔细点，说不定还能找出些村民们念想的东西。”
那年轻员工手上缠着纱布，磨破的水泡刚消了些，却还是攥紧铁锹往土里探：“张总，您放心，今天肯定把这片清完！昨天听王大爷说，他家还有半袋玉米没地方晒，咱们腾出货场，正好给村民当临时晒粮地。” 不远处，几个村民扛着锄头、拎着竹筐过来帮忙，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是之前在物资分发点领过帐篷的王大爷，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煮好的红薯：“孩子们，歇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干！” 红薯的甜香飘在风里，让忙碌的清晨多了几分暖意。
江堰市体育场的临时医院旁，夕阳正把蓝色帐篷染成温柔的橘色。李明雪穿着白色防护服，靴底沾了不少泥，却依旧踩着稳健的步子，手里的消毒喷壶沿着帐篷四周的地面缓慢移动，连墙角的缝隙都没放过。“婶子，您这口罩得拉到下巴下面，不然挡不住飞沫。” 她看到一位老奶奶正对着镜子调整口罩，立刻走过去，轻轻帮老人把口罩边缘按实，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新口罩递过去，“这包您拿着，家里人多的话，记得勤换。” 老奶奶握着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李医生，多亏你们天天来消毒，这几天没一个人闹肚子，真是辛苦你了。”
不远处，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围着医护人员，手里捧着画满涂鸦的纸。“李医生，这是我们画的！”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递过一张画 —— 上面画着蓝色的帐篷，帐篷前站着穿白大褂的人，手里举着喷壶，旁边写着 “谢谢李医生”。李明雪蹲下来，认真看着画，指尖轻轻碰过纸上的涂鸦：“画得真好看，谢谢你们。” 她把画小心叠好放进防护服口袋，又从消毒用品袋里拿出几包消毒湿巾分给孩子：“帮李医生提醒家里人，饭前一定要用这个擦手，好不好？” 孩子们脆生生地应着，像一群小麻雀似的跑开，防护服上 “李明雪” 三个字，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临近傍晚，李明雪才脱下防护服，防护服里的手术衣已经被汗水浸得发潮。她抱着厚厚的防疫记录册往临时指挥部走，册子里夹着村民们签过字的防疫确认单，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刚到指挥部门口，就看到张涛坐在青石板台阶上，背靠着斑驳的木门，手里拿着一个磨了边的棕色折叠笔记本，指尖在封面上反复摩挲 —— 那是他用了三年的工作笔记，封面内侧还贴着一张他和李明雪在汉市公园拍的合照，照片边角已经有些卷边。
“忙完了？” 张涛抬头看到她，立刻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动作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碰掉什么。李明雪点点头，刚想把防疫记录册递过去，却见他慢慢翻开笔记本，从中间夹着的页里，抽出一张画了一半的 “庄园婚礼流程图”。纸面边缘被反复翻看磨出了毛边，上面用铅笔细致地画着仪式台的轮廓，台布上还画了细碎的花纹；“宾客席” 那栏旁边，用小字写着 “黄雷 + 柔雪（要留前排，方便他俩抢捧花）”，甚至在右下角的空白处，用红笔标注了 “明雪喜欢的白色玫瑰 —— 要找城郊花田的王师傅，他种的玫瑰花瓣厚，耐放”。
“之前在汉市加班画的，那天你路过我办公室，还问我写啥呢，我没敢说。” 张涛的耳朵有点发红，指尖指着流程图上的空白处，“原本想画完给你个惊喜，结果赶上地震，就一直夹在笔记本里。你之前说想在庄园搭玻璃花房当仪式厅，我让设计部的小陈出了初稿，等咱们回去，就去现场量尺寸 —— 对了，你说想请你医院的护士长当证婚人，我也记在这页背面了。”
李明雪盯着那张画纸，眼眶慢慢湿润，却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伸手轻轻碰过纸上的玫瑰标记，指尖能摸到铅笔留下的浅浅划痕，像是能感受到他当时画的时候的用心。“好啊，”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不过伴娘得是华雪，她早就跟我提过，说要帮我挡酒；还有柔雪，得让她当 bridesmaid，她挑礼服的眼光比我好。” 张涛握紧她的手，把笔记本夹在两人掌心之间，青石板台阶旁的野草随风晃着，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温软的画。
临时指挥部旁边的技术棚里，台灯的暖光洒在电脑屏幕上。李华雪正对着 “物资使用反馈” 电子台账逐行核对，屏幕上的表格分类细致到每一顶帐篷的编号、分发日期、使用人群 —— 比如 “红山镇 A03 号帐篷：分发于 5 月 15 日，供 3 名老人 + 2 名儿童使用，因被改作临时教室，使用频率高，需每周检查地钉”，这样的备注占了满满三行。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组数据，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村民发来的 qq 消息，是之前对接过的偏远村落的村长：“李姑娘，谢谢你们送的帐篷，孩子们现在在帐篷里上课，我拍了照片给你看。”
点开照片，屏幕上立刻出现蓝色帐篷的画面：几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简易的木桌，手里拿着志愿者送的课本，帐篷顶上还挂着他们画的星星。李华雪笑着把照片保存到电脑里的 “感谢相册” 文件夹 —— 里面已经存了几十张照片，有村民在帐篷前晒粮的，有孩子们举着感谢画的，还有医护人员和村民一起种树的。她又点开一个新程序，屏幕上立刻跳出 “自动提醒休息” 弹窗：背景是她昨天拍的红山镇晒谷场，村民们正围着晒架说笑，几个孩子在旁边追着蝴蝶跑；弹窗文字旁带着个圆滚滚的太阳图标，下面还加了一行小字：“张总，您的胃药在办公桌第一层抽屉，记得吃了再忙～”
“差点忘了这个。” 李华雪拍了下额头，在台账 “备注栏” 里补充：“江堰市临时医院医用手套库存剩余 200 副，已联系汉市供应商发货，预计明日中午抵达，需提醒王护士接收时检查包装。” 她把鼠标移到 “保存” 按钮上，又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便签纸，写下 “明天给技术设备充电，特别是卫星电话”，贴在电脑屏幕旁 —— 那里已经贴了好几张便签，有 “记得提醒张总喝温水”，还有 “帮柔雪带一包巧克力味压缩饼干”。做完这一切，她才关掉电脑，拎起放在门口的帆布包，走出技术棚。
夜色已经漫过红山镇，帐篷区的灯像星星似的亮起来，远处传来村民们的说笑声，还有人在哼着当地的民谣。李华雪刚走到路口，就看到黄雷和李柔雪坐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两人中间放着一个打开的物资袋，里面装着两包压缩饼干和一小袋水果糖。正想上前打个招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巷口 —— 张涛正牵着李明雪的手，慢慢往医护人员帐篷的方向走，李明雪手里拿着那个棕色的笔记本，侧头跟张涛说着什么，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满是笑意。
李华雪的脚步顿住了，下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尖把布料捏得发皱。她看到张涛低头听李明雪说话时，眼神里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 —— 那是和对员工的关切、对村民的耐心完全不同的模样，像把月光都揉进了眼里。她想起自己为他设的 “自动休息” 弹窗，想起贴在电脑旁 “记得吃胃药” 的便签，想起每次整理完台账，总忍不住多留一会儿，就为了能在他路过技术棚时，说上一句 “张总，今天的数据都核对完了”。
风里飘来老槐树的新芽味，还有远处传来的、李明雪轻轻的笑声。李华雪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把自己藏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帆布鞋底沾着的泥土还没清理干净，就像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念想，轻轻落在原地，不敢让人看见。其实她早就知道，张涛的温柔从来都只属于李明雪 —— 从他在汉市办公室里，对着庄园婚礼设计图发呆时；从他每次提起李明雪，语气里藏不住的在意时；从他把那张合照贴在笔记本里，随身携带时。
“华雪？你也在这儿啊！” 李柔雪的声音突然传来，李华雪猛地抬起头，赶紧松开攥紧的包带，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刚出来，准备回帐篷。你们…… 聊得挺好？” 黄雷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要不要坐会儿？还有水果糖。” “不了，” 李华雪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明天还要早起核对物资，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没敢回头 —— 她怕看到张涛还牵着李明雪的手，怕看到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更怕自己眼里那点没藏住的酸楚，被人发现。
走到帐篷门口时，李华雪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夜空。月亮很亮，把红山镇的帐篷都照得清清楚楚，远处的老槐树上，红布条还在风里飘着。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点开那个 “感谢相册”，翻到之前拍的、张涛在废墟上指挥清理的照片 —— 照片里的他穿着工装服，眉头皱着，却格外认真。她对着照片看了几秒，轻轻按下 “保存”，然后关掉手机，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去。
其实这样也挺好，她想。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和李明雪一起规划未来，看着他们把那场迟到的婚礼，一点点画成真。至于自己心里那点小小的、酸涩的念想，就像技术棚里贴过的便签，用过了，就轻轻揭下来，叠好放进抽屉最里面，留着当纪念，也留着让自己记得 —— 曾经有个人，值得她默默关心，值得她偷偷在意。
夜色渐深，红山镇的帐篷区大多熄了灯，只有临时指挥部和技术棚还亮着微光。张涛送李明雪回医护人员帐篷时，特意绕了远路，路过技术棚时，他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 —— 里面的台灯还亮着，屏幕上的 “休息提醒” 弹窗还停在界面上，旁边放着一杯没喝完的热粥，粥碗旁压着一张便签：“张总，粥是温的，记得喝。”
“华雪这孩子，总是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李明雪轻声说，目光落在技术棚的窗户上，能看到里面贴满的便签。张涛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折叠笔记本，翻开婚礼流程图那页：“我昨天加了一行，婚礼上要给华雪、黄雷他们留一桌，就叫‘并肩桌’，感谢他们这阵子的帮忙。” 他指着 “甜品区” 的标记：“还要请汉市的王师傅做蛋糕，他做的奶油玫瑰最像真的，你之前说喜欢，我记着呢。”
李明雪靠在他肩上，看着远处的老槐树 —— 月光下，树枝上的红布条还在飘，树下的水桶静静立着，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不远处的石城铁路上，有一列物资列车缓缓驶过，鸣笛声很轻，却能让人安心；临时医院的帐篷里，还有一盏灯亮着，那是值班的护士在整理药品。
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还有老槐树的新芽味。曾经的狼藉渐渐被平整的土地、新绿的枝条、温暖的灯光取代，而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约定 —— 玻璃花房的婚礼、槐树下的书签、“并肩桌” 的蛋糕，还有每一个人心里的希望，正像老槐树上的新绿，一点点铺满这片曾经受伤的土地，也铺向充满阳光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