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少机会让人聊天。
海风裹挟着硝烟与咸腥,狠狠撞在骷髅屿焦黑的礁石上。
徐贵趴在坍塌了半边的箭垛后,耳朵紧贴着一块冰冷的岩石,试图捕捉海面之外的动静。
他脸上满是烟灰和干涸的血渍,一只胳膊用撕碎的破布吊着,布条都被渗出的血染成了深褐色。
“娘的…又来了…”徐贵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将眼神重新死死盯上海面上那十几艘如同鬣狗般巡弋的佛郎机战船。
尤其当中那艘庞然巨舰——“圣若热号”,它的侧舷炮窗再次喷吐出橘红色的火光!
轰!轰!轰!
沉闷的炮声如同死神鼓点撕裂空气,几枚黑点带着刺耳的尖啸,砸向岛屿西侧一处刚用碎石和烂木头勉强堵住的缺口。
“开花弹!趴下!”徐贵嘶声狂吼,奋力将身边一个愣头青按倒在碎石堆后。
这些他从占城海域收编来的海匪实在太菜,照自家兄弟差远了。
剧烈的爆炸在缺口处接连炸响,灼热气浪裹挟着碎石、木屑和锋利的铁片横扫而过。
几个躲避不及的收编海匪惨叫着被掀飞,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泼洒在焦土上。
“顶住!给老子顶住!”梁虎的咆哮声音更大。
他挥舞着一把缺口累累的鬼头大刀,带着几十个同样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汉子,顶着纷飞的碎石和铅弹,用身体和破门板死死堵住被炸开的豁口。
佛郎机人特有的、射程远超寻常碗口铳的简易蛇杆火绳枪机,不断喷吐着致命的铅丸,每一次齐射都有人闷哼着倒下。
“虎哥,撑不住了!红毛鬼的铳太狠、炮也太邪门!兄弟们填进去一半了!”一个脸上带着深可见骨刀疤的悍匪带着哭腔嘶喊。
梁虎心下叹了口气。
说心里话,就算这些悍匪是他和徐贵在各自领地附近收编来的,与自家兄弟相比,还是有些水平不够,可大部分毕竟是大昭人。
而且相处好几个月,多少都有感情,不管死了谁,总是会心疼的。
梁虎一刀劈翻一个刚爬上缺口的佛郎机水手,温热的血浆溅了他满身。
他抹了把脸,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填光也得顶!我康哥说了,援兵就在路上!看到石堡顶上没?!”
梁虎将血淋淋的刀尖猛地指向岛屿中央——那座依旧顽强矗立、顶上飘扬着两面巨大“八海阎君旗”的石堡。
那名悍匪顺着望去,能看见石堡,但看不清人。
即便这样,他脸上也重新腾起希望。
石堡是陈添宫殿的外围哨岗。
堡顶平台上,有两个身着同样黑色劲装、戴着同样枣红包头巾和漆黑眼罩、负手而立的身影。
“哥,现在咋办?我再带人溜出去帮徐贵他们?不然他们怕是要顶不住了!”康康问道。
这段日子,在徐贵和梁虎赶来支援之前,康健和康康全力应对红毛鬼的进攻已经是疲于奔命。
对方炮和船都太多了。
后来康健想了个办法:他和康康二人既然是双胞胎,干脆做同样装扮,然后将人手分成两股队伍,与红毛鬼打游击战。
凭借从陈添手里缴获来的军火和匪寇人手,二人守着骷髅屿打起了游击。
这让红毛鬼以为撞了鬼了——他们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发现了同样头包红头巾、眼戴黑罩子的头领——长得还一摸一样,根本就是一个人!
这些红毛鬼人心惶惶,也让康健和康康很是坚持了一段日子,直到徐贵和梁虎前来增援。
本以为这些红毛鬼被徐贵和康健双方给夹击了,可事实上却是徐贵他们陷入两面受敌的窘迫境地。
因为围攻康健的红毛鬼发现康健竟然能“分身”,神出鬼没在不同地方,便退而求其次,开始调头攻打徐贵和梁虎的队伍。
毕竟这些船队看起来可没有康健那边强大。
而对于康健这边,红毛鬼守住各个出入口只围不打,打算困住骷髅屿直到康健他们投降。
因为屿内的人数可不少。
与此同时,又有新的红毛鬼船队源源不断赶来增援,徐贵和梁虎的船队人手和船只都不多,一下子就成了夹心饼干的“心”。
康健和康康只好不停突围去帮助徐贵他们,才能将他们带来的粮食和火药运到宫殿这边。
“打,”康健回道:“不然,徐贵和梁虎不被杀死,也要断炊饿死。”
粮食都运到宫殿了,徐贵他们船上的补给也没剩多少。
兄弟二人动作一致地紧了紧包头巾,又扶了扶眼罩,然后动作一致地直接从石堡平台往下跳。
就在他们双脚离开平台、全身腾空之际,嘹亮的冲锋号声此起彼伏,而且似乎更远处有回应般。
那肯定不是回声。
因为身处海边如此空旷的地带,是不会有回声的。
“哎哟!”康康落地崴了脚,却双眼冒绿光地问他哥:“哥,你听到没?”
康健直起身,动作隐蔽地活动了下右脚——他也崴了脚——然后沉着地说出判断:“许是梁姑娘到了,快二十天了。”
“对对对!一定是大姐头到了!她只要收到咱的求救信,肯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来!大姐头最舍不得我受屈了!”康康一边大笑一边说道,还龇牙咧嘴,脚脖子疼啊。
康健无语——难道他弟弟忘了还有主子这么个人了?
同一时间,骷髅屿外围。
“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声极其嘹亮的冲锋号通过铜皮大喇叭,乘着海风被吹送到战区所有人的耳中。
徐贵和梁虎纷纷下令:“所有人,找礁石藏身,全体藏起来!快!!!”
冲锋号一响,百子铳就该上阵了,他们可是有经验的。
紧接着,一个清亮的女声也透过大喇叭传送出来:“三个数后开炮!”
“傻啊,赶紧藏起来!”梁虎和徐贵不停催促还在傻头傻脑寻找冲锋号声来处的匪寇们:“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三、二、一,开炮!”梁撞撞大喊。
呜——!!!
一道低沉、雄浑、仿佛来自洪荒深海、足以撕裂灵魂的咆哮,骤然穿透海天相接处的沉闷!
其声浪之磅礴浩渺,瞬间压倒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和耳膜上!
徐贵浑身剧震,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扑到箭垛边缘,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天老爷!长大了的云槎号就是不同凡响!”
话未说完,已被什么东西扑倒。
定睛一瞧:“大獒,你咋来了!”
大獒趴在徐贵身上,还用前爪将长耳朵紧紧拢住。
海平线上,薄雾被无形的伟力撕开!
一座、两座…不,是连绵不绝的、如同移动的山脉群般的漆黑巨影,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骷髅屿狂飙而来!
为首两艘远超“圣若热号”的庞大巨舰,覆盖着乌沉沉、闪烁着金属般冷光的厚重装甲。
三层高耸的炮甲板上,红衣大炮扎着大红花,炮口边沿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