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惊雷,最终以最暴烈的方式炸响。
康大运那份染血的奏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乾清宫的滔天怒火。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杀人夺图,构陷良匠;渎职害命,谋杀官兵;贪墨军资,蛀空海防;勾结巨寇,劫杀商民!
尤其最后的血字补奏,揭露谢炳贵竟与陈添勾结,害死康修伟,夺其遗物算盘为证!
这已不仅仅是个人贪腐,而是动摇国本、祸乱海疆的十恶不赦!
皇帝震怒!
三法司会审以雷霆之势展开。
谢炳贵及其在京党羽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从府邸、衙署中拖出,投入诏狱。
严刑拷问之下,更多令人发指的罪行被深挖出来——
漳州造船贪墨案牵连出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数名高官;
与陈添勾结的供状,又牵扯出沿海数处卫所指挥使、市舶司官员收受海匪贿赂、包庇走私的庞大网络。
谢砚舟在北镇抚司的酷刑下,更是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以求速死。
最终,圣裁落下:
谢炳贵被判凌迟处死,诛九族!
其罪孽滔天,非此极刑不足以震慑天下贪渎蠹国之徒。
所有家产抄没,其府邸夷为平地,撒入石灰,永为罪地警示。
谢砚舟被判斩立决!
其勾结倭寇、栽赃朝廷命官、屠戮百姓,罪不容诛。
周炳坤、赵德芳等一众党羽被判斩立决,籍没其家。
福建布政使、按察使等涉案高官被判绞监候,后改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籍没其家。
其他涉案沿海卫所指挥、市舶司官员数十人:或流放烟瘴之地,或革职永不叙用。
一时间,东南沿海官场,风声鹤唳,为之一肃!
等待行刑的日子很难熬,不论对于原告还是被告。
原告期待那些人永久消失,被告期待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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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最底层的水牢,寒气刺骨,腐臭与血腥味浓得几乎凝结成块。
浑浊的积水没及脚踝,水面漂浮着不明秽物。
这里是专门对付身具功夫重犯的地方。
火把的光线被厚重的湿气压得昏黄摇曳,勉强照亮一方囚笼。
康大运在两名铁塔般的锦衣卫力士护卫下,踏着粘腻的石阶走下,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
囚笼深处,一个人影背对着入口,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台上。
那人手脚皆被手臂粗细的乌黑铸铁重枷锁死,粗如儿臂的沉重铁链一端连着脖颈上的铁箍,另一端深深嵌入背后的石壁。
即便如此,那身影的肩背线条依旧绷紧如弓弦,透着一股被强行禁锢的、择人而噬的凶戾。
他身上肮脏的囚服多处撕裂,露出底下紧实的肌肉和道道翻卷的伤口,显然是经历过激烈反抗后被镇压的痕迹。
散乱枯槁的头发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巴。
听到脚步声,那人影缓缓转过头来。
是谢砚舟。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曾经还算俊朗的五官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眉峰处的弯折显得他更加阴鸷,甚至有些……邪恶。
他深陷的眼窝里,眼珠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病态的、非人的幽光。
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淤青,唇边却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极其诡异的微笑。
“呵…呵呵呵…”嘶哑低沉的笑声从谢砚舟喉咙深处溢出,如同毒蛇吐信:“康…提督?康侍郎?
听说你踩着我的脑袋高升了是吧?
啧啧啧,瞧瞧这身官袍,红得…真像刚用血染过一样…”
他的声音缓慢、沙哑,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嘲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毒液的冰锥。
康大运在铁栏外三尺处停下。
两名力士手握刀柄,眼神凌厉如鹰隼,紧盯着囚笼内那具被重重枷锁禁锢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身影。
康大运面色无波,眼神淡漠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谢砚舟,听说你找我?”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在这阴森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找你?是啊,我找你……”
谢砚舟的头微微歪着,枯草般的发丝滑落,露出那双疯狂燃烧的眼睛:“康大运,你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吗?还真叫人…恶心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啸:
“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该死的从容!你这该死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谢砚舟剧烈地喘息着,沉重的枷锁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浑浊的积水被搅动。
“少时同窗,可我谢砚舟在你面前,算什么东西?!
你祖母把你当眼珠子一样捧着护着!
你康家船队的银子淌水一样流进来!
你随手一块点心,抵得上我半个月的嚼裹!
你有满架子的书,像是专门摆在那里嘲笑我的寒酸!
你他娘的…你他娘耐着性子给我讲文章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像看一条可怜虫?!
是不是在享受施舍的快感?!是不是?!”
谢砚舟的胸膛剧烈起伏,枷锁下的肌肉贲张,脖颈上的铁链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死死瞪着康大运,眼中是淬毒的嫉妒:“院试!院试那次!康大运,你装什么清高无辜?!”
他猛地向前一挣,沉重的枷锁哗啦作响,积水四溅。
两名力士瞬间拔刀半寸!
“是你!是你把文章给我看的,是你拉着我押题的!是你亲手把刀子递到我手里的!”
谢砚舟狂笑起来,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怎么?输了就装受害者了?!”
他的声音转为一种怨毒的倾诉,如同毒蛇缠绕:“你知道吗?我把你的文章拿给我‘好二伯’看的时候,他那眼神…
哈!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我!
第一次觉得我这个侄子…还有点用处!
他甚至亲自给我润色…那感觉…真他妈的痛快!比考上秀才还痛快!”
谢砚舟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为了让这痛快更彻底一点…也为了让我谢砚舟的名字,彻底压过你康大运,我花了点小钱…
我找了你们康家那几个眼皮子浅、怕你出息了压不住的蠢货,把你祖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翻出来…
添油加醋…撒得满城皆知!哈哈……哈哈哈哈!效果真好!
好到…连学政大人都信了你康大运是个品德有亏、剽窃成性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