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没亮透。
训练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但今天的站法不一样。不再是简单的队列,而是按王铁军昨晚重新划分的战斗小组:五人一组,三组一队。每个小组都有盾战、战士、远程、辅助、治疗,形成一个完整的战斗单元。
三十七个人,分成了七个小组,多出来的两个人编入指挥组——赵铁柱任指挥组组长,张野任总指挥。
王铁军站在队伍前,手里拿着一根削直的白蜡木棍,在晨雾中像一杆标枪。
“今天开始,训练升级。”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不再练基础,练实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但实战之前,先练负重。”
话音刚落,六个老兵抬着三个大木箱走过来。箱子打开,里面是特制的训练装备:用麻袋装填的沙包,每个重二十斤;用木板和铁条钉成的“盾牌”,比真盾重一倍;还有加长的木棍,模拟长枪的重量。
“每人一个沙包,绑在背上。”王铁军下令,“盾战组加负重盾,战士组加负重枪,远程组加负重箭袋。治疗组……你们也有。”
林小雨看着递过来的沙包,咬了咬牙,接过来绑在背上。沉,但她没吭声。
李初夏也接了一个。她的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些——昨晚她为了试验新药剂配方,几乎没睡。沙包压上背时,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但立刻站稳了。
“王叔,”张野开口,“初夏她……”
“她可以退出。”王铁军看都没看李初夏,“但退出的人,今天上午的训练就不用参加了。”
李初夏抬起头,眼神很倔:“我不退出。”
王铁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好。那就跟上。”
负重绑好,队伍重新集合。
每个人的背上都鼓着一个沙包,像背着一座小山。盾战们举着加重的盾牌,手臂肌肉绷紧。战士们握着加长的木棍,手腕在抖。远程们的箭袋拖在地上,走起来哗啦哗啦响。
“今天的第一个项目:五公里越野。”王铁军说,“路线:从驻地出发,绕西山山脚一圈,回到驻地。时间:四十分钟。”
队伍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五公里,在游戏里不算远。但背着二十斤沙包,还要保持队形,四十分钟……
“有问题吗?”王铁军问。
没人说话。
“那就出发。”王铁军转身,带头跑起来,“全体注意,跟紧我的速度。队形不能乱,小组不能散。出发!”
队伍开始移动。
起初还好,虽然负重,但体力充沛。赵铁柱扛着最重的盾牌跑在最前面,脚步扎实。张野赤脚跑在他旁边,呼吸平稳。林小雨咬牙跟着,额头的汗很快渗出来。
但跑出驻地不到一公里,问题就来了。
负重开始发威。沙包压在背上,像一块烙铁,烫得皮肉生疼。汗水浸湿麻袋,让重量更加实在。呼吸变得粗重,脚步变得沉重。
队伍开始拉长。
“保持队形!”王铁军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小组长注意,看好你们的人!”
赵铁柱回头,看到自己小组的那个年轻战士“刺猬头”已经落在后面,正扶着膝盖喘气。
“刺猬!”赵铁柱吼,“跟上!”
刺猬头抬起头,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着牙追上来。
跑到两公里处,第一个掉队的人出现了。
是那个叫小火球的法师。他本来体质就弱,背着沙包跑了这么远,终于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如纸。
王铁军跑过去,蹲下身:“还能动吗?”
小火球摇头,说不出话。
“帮他卸负重。”王铁军对旁边的人说,“扶他到路边休息。其他人,继续。”
两个同组的人帮小火球卸下沙包,扶他到路边树下。小火球看着队伍继续远去,眼睛里有了泪光。
他不是不想坚持,是身体真的到了极限。
王铁军看了眼他的状态,没说什么,继续带队前进。
跑到三公里,西山山脚。
这里的路更难走。不是平坦的土路,是碎石和杂草混合的山径,坡度时缓时陡。负重在这种路上,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又有人掉队了。这次是一个弓箭手,脚崴了,一瘸一拐。
“扶他回去。”王铁军下令,“其他人,继续。”
队伍继续前进。但速度明显慢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在地上滴出一串串湿痕。
赵铁柱的呼吸也开始乱了。他背的负重最重,盾牌加上沙包,超过五十斤。但他没停,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
张野在他身边,赤脚踩在碎石上,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但他也没停。他的天赋【赤足行者】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负担——脚底的感知太敏锐,每一颗碎石的棱角都清晰地传上来,像踩在刀片上。
但他还是跑着。
因为他看到,队伍里那些更弱的人都没停。
林小雨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但她还在跑。李初夏的脸色白得像纸,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她还在跑。那些年轻战士,那些法师,那些弓箭手,所有人都在跑。
没人说要放弃。
四公里处,最陡的一个坡。
王铁军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队伍。
三十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二十八个还在坚持。九个人掉队了,有的因为受伤,有的因为体力不支。
剩下的二十八个人,也都到了极限。每个人都在喘,在抖,在咬牙硬撑。
“还有最后一公里。”王铁军说,“这一段是下坡,好走。但我要你们跑起来,不是走。”
他顿了顿:“因为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慢慢走的时间。你慢了,就是死。”
“现在,听我口令——冲刺!”
他第一个冲下去。老兵们紧跟其后。
赵铁柱吼了一声,扛着盾牌往下冲。张野赤脚跟上,脚底的血泡破了,鲜血染红了碎石,但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冲上来,冲遍全身。
队伍像一股洪流,从山坡上冲下来。
脚步声,喘息声,嘶吼声,混杂在一起。
一公里。
八百米。
五百米。
驻地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
门口,那些掉队的队员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那里等着。看到队伍冲回来,他们开始鼓掌,开始喊:
“加油!”
“快到了!”
“冲啊!”
最后一百米。
王铁军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他没有停,而是转身,看着后面的队伍。
赵铁柱第二个冲过,盾牌重重砸在地上,人跪倒在地,大口喘气。
张野第三个,赤脚站在地上,脚底的鲜血在地上印出一个个红色的脚印。
然后是林小雨,李初夏,刺猬头,一个一个,冲过终点。
当最后一个人——一个年轻的战士,几乎是爬着过了线——冲过终点时,时间定格:三十九分五十秒。
比预定时间快了十秒。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有人直接躺平,有人趴着吐,有人抱着腿呻吟。
但没有一个人哭。
因为他们做到了。
在极限的边缘,他们撑住了。
王铁军站在终点线旁,看着这些瘫倒在地的年轻人,眼神很复杂。
有欣慰,有心疼,有骄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说不清的情绪。
他想起很多年前,连队第一次武装越野。他也是这样,跑到终点就瘫了。班长走过来,踢了他一脚:“起来!刚跑完不能躺!”
他爬起来了。
现在,他成了那个喊“起来”的人。
“都起来。”王铁军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刚跑完不能躺,容易抽筋。起来活动,慢慢走。”
众人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在训练场上慢慢走动。
赵铁柱走到王铁军身边,抹了把汗:“王叔……我们……做到了……”
“嗯。”王铁军点头,“但还不够。”
“还不够?”
“这只是开始。”王铁军说,“真正的战场,比这残酷一百倍。”
他看向那些互相搀扶的年轻人:“但至少,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知道了在极限的时候,还能不能再撑一步。”
赵铁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王叔,您当年……也这么练吗?”
“更狠。”王铁军说,“我们那时候,背的不是沙包,是真枪实弹。跑的不是五公里,是十公里,二十公里。掉队了,班长拿皮带抽。”
他顿了顿:“但就是那样练出来的兵,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最多。”
赵铁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上午的训练继续。
负重越野后,是战术配合训练。
王铁军把七个战斗小组分成两方:攻方三个组,守方四个组。用木棍代替武器,用石灰粉代替技能,在训练场上模拟攻防战。
“攻方的目标:突破守方防线,攻占驻地‘旗杆’——就是那根木桩。”王铁军指着训练场中央一根涂成红色的木桩,“守方的目标:守住旗杆,全歼攻方。”
“规则:被木棍击中要害(头、胸、腹)算‘阵亡’,退出战斗。被石灰粉撒中眼睛算‘失明’,三十秒内不能行动。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好,准备。三分钟后开始。”
双方迅速进入位置。
攻方三个组,赵铁柱任指挥。他迅速部署:“一组正面佯攻,吸引火力。二组左翼迂回,三组右翼包抄。记住,不要硬冲,等他们阵型乱了再上。”
守方四个组,张野任指挥。他也在快速布置:“盾战组在前,战士组在后,远程组在两侧高地。治疗组居中,注意保护。我们的优势是地形和人数,要利用好。”
三分钟到。
王铁军吹哨:“开始!”
战斗打响。
攻方一组率先发起冲锋,举着木盾,大喊着冲向守方防线。守方盾战组立刻组成盾墙,木棍从盾缝中刺出。
砰砰砰的木棍撞击声响起。
与此同时,攻方二组从左侧树林迂回,试图绕过正面防线。但被守方的远程组发现,一阵“箭雨”(石灰粉)洒过去,二组被迫后退。
三组从右侧迂回,更隐蔽,但也被守方战士组截住。
战斗陷入僵持。
赵铁柱在后方观察,眉头紧皱。守方阵型很稳,盾墙牢固,远程压制有力,一时间找不到突破口。
“铁柱,”旁边的小组长说,“硬冲不行,我们人少。”
“我知道。”赵铁柱盯着守方阵型,“得想办法让他们乱。”
他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传令:一组后撤,假装溃败。”
“溃败?”
“对。”赵铁柱说,“让他们追出来。只要盾墙一散,就有机会。”
命令传达。攻方一组开始且战且退,阵型故意散乱,像真的撑不住了。
守方这边,有人兴奋了:“他们要跑了!追吗?”
张野盯着攻方的动向,大脑快速运转。
撤退得太整齐了,不像是真溃败。而且二组和三组还在侧翼虎视眈眈……
“不能追。”他下令,“保持阵型,原地固守。”
命令下达,守方没有追击,继续固守。
赵铁柱的计划落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攻方久攻不下,士气开始低落。守方稳扎稳打,越来越有信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守方必胜时,意外发生了。
守方右侧的战士组,一个年轻战士因为紧张,动作大了些,露出了破绽。攻方三组抓住机会,突然发动猛攻,木棍如雨点般刺过去。
那个战士“阵亡”了。
缺口打开了。
“三组,冲进去!”赵铁柱大吼。
攻方三组如狼似虎地冲进缺口,直扑旗杆。守方阵型瞬间大乱。
张野立刻调整:“盾战组向左移动,堵缺口!远程组集火三组!战士组回防!”
但已经晚了。
攻方三组冲到了旗杆前,一名战士举起木棍,狠狠砸在旗杆上。
“旗杆”倒了。
王铁军吹哨:“战斗结束,攻方胜。”
训练场一片寂静。
守方的人呆立当场。他们明明优势,怎么输了?
攻方的人也不敢相信。他们赢了?
赵铁柱走到张野面前,挠挠头:“会长,我……”
“你赢了。”张野拍拍他的肩膀,“战术用得好。”
“可是……”
“没有可是。”张野说,“战场上,一点失误就可能满盘皆输。今天这个教训,比赢一百次都有用。”
他看向守方的队员们:“都记住了吗?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任何时候,都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队员们用力点头。
王铁军走过来,开始讲评。
“守方的问题:第一,阵型太死板,缺少变化。第二,队员配合不熟练,出现破绽。第三,指挥反应不够快,缺口出现后调整太慢。”
“攻方的优点:第一,耐心好,没有急躁。第二,战术灵活,懂得变通。第三,抓住机会果断。”
他顿了顿:“但攻方也有问题。如果守方不犯错,你们根本赢不了。所以,不要指望敌人犯错,要靠自己的实力。”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王铁军说,“下午继续。现在,解散,吃饭。”
队伍解散,但没人立刻走。
双方队员开始互相交流,讨论刚才的战斗。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下次怎么改进。
王铁军看着这一幕,眼神温和了些。
这些孩子,开始学会思考了。
---
午饭时,李初夏找到张野和王铁军。
“会长,王叔。”她手里拿着几个小瓶,“我……我研发了新药剂。”
“什么药剂?”张野问。
“这个叫‘疾风药水’。”李初夏拿起一个淡青色的小瓶,“喝下去后,十分钟内移动速度提升15%,但效果结束后会有五分钟的虚弱期。”
她又拿起一个土黄色的瓶子:“这个叫‘铁肤药剂’,能临时提升物理防御力,但会降低移动速度。”
最后是一个透明的瓶子:“这个……是试验品,还没名字。用星荧草加铁矿渣做的,能短时间内提升力量,但副作用很大,会头晕,恶心。”
她把三个瓶子放在桌上:“我想……也许训练或者战斗时能用上。”
张野拿起那瓶透明药剂,看了看:“副作用有多大?”
“很大。”李初夏老实说,“我试过一小口,晕了半小时。如果整瓶喝下去,可能直接失去战斗力。”
“那不能用。”王铁军说,“战场上,失去战斗力等于死。”
“我知道。”李初夏低下头,“但……但我想,万一……万一到了绝境,需要拼命的时候……”
她没说完,但张野听懂了。
这是给绝境准备的药。用副作用换一线生机。
王铁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留着吧。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嗯。”李初夏点头。
“另外两种,”张野说,“可以小规模生产。疾风药水给远程和刺客,铁肤药水给盾战和战士。但一定要告诉他们副作用,让他们自己决定用不用。”
“好。”李初夏眼睛亮了,“我这就去准备材料。”
她转身要走,王铁军叫住她。
“初夏。”
“嗯?”
“你身体……能撑住吗?”王铁军问,“我听小雨说,你昨晚又熬夜了。”
李初夏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没事。在游戏里……不累。”
她说的是实话。在游戏里,她的身体是健康的,可以跑,可以跳,可以熬夜做实验。虽然精神会疲惫,但那种疲惫,和现实里躺在病床上的无力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王铁军看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点点头:“注意休息。”
“嗯。”
李初夏走了。
张野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王叔,您觉得……她能一直这样吗?”
“什么意思?”
“她的病……”张野说,“现实里的病。游戏里再好,现实里……”
他没说完,但王铁军明白了。
“能救一天是一天。”王铁军说,“能让她在游戏里多活一天,多做一些想做的事,就值。”
他顿了顿:“就像磊子。如果他还在,我也想让他做他想做的事。哪怕一天,也好。”
张野沉默。
远处,训练场上,队员们已经开始下午的训练了。
喊杀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远远传来。
像一首战歌。
低沉,但充满力量。
---
傍晚,训练结束后,秦语柔找到张野。
“会长,有新情报。”她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傲世那边……动作加快了。”
“怎么说?”
“他们今天下午,一次性收购了三百斤火药,是平时一个月的量。”秦语柔说,“还有,他们主力团的在线时间统一调整到了晚上八点到十二点——那是玩家在线率最高的时段。”
“他们在准备夜战?”张野皱眉。
“不止。”秦语柔翻到报告下一页,“我的人打听到,傲世凌云昨天见了‘血狼’公会的人。血狼是晨曦城有名的雇佣兵公会,只要给钱,什么都干。”
“他们在雇外援?”
“很有可能。”秦语柔点头,“如果傲世自己动手,还要顾忌名声,怕其他公会说他以大欺小。但如果是‘血狼’动手,他们可以说与自己无关。”
张野的脸色沉了下来。
“时间呢?”他问,“大概什么时候?”
“最迟三天后。”秦语柔说,“根据物资采购和人员调动的节奏判断,三天内他们就会准备好。”
三天。
张野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继续监视,有任何新动向立刻汇报。”
“好。”
秦语柔离开后,张野找到王铁军,把情报告诉他。
王铁军听完,沉默了很久。
“三天……”他喃喃道,“时间太紧了。”
“训练来不及吗?”
“基础训练勉强够。”王铁军说,“但实战经验不够。他们现在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你让他们去跑马拉松,会摔死的。”
“那怎么办?”
王铁军想了想:“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模拟战。”王铁军说,“从现在开始,所有训练都按实战标准来。不,比实战更狠。”
他看着张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三天,他们会很苦,很累,甚至会受伤——虽然是游戏里,但疼痛感是真实的。”
张野点头:“我明白。您放手去做。”
“好。”王铁军转身,走向训练场。
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很坚毅。
像一座山,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张野站在原地,赤脚踩在驻地的土地上。
脚下,大地的脉动依然沉稳。
但他的心,开始加速跳动。
三天后。
铁与火的前夜。
他们准备好了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站在这里。
用刚学会的军姿,用刚练会的战术,用刚刚凝聚起来的意志。
守住这片土地。
守住这个家。
---
夜色渐深。
训练场上,灯火通明。
王铁军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再来一遍!”
“盾墙!举!”
“远程!集火!”
“治疗!跟上!”
喊杀声,脚步声,兵器声,交织在一起。
像一首战歌。
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奏响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