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师傅!气死我了!”
老远就听见阿呆的大嗓门,这小子跟踩了炮仗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脸红得跟熟透的樱桃似的,手里拎着个黑黝黝的药锅,往门槛上“哐当”一墩,震得来福“嗷呜”一声,钻到了阿彩肚子底下。
我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慢悠悠道:“慌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这急赤白脸的,跟被抢了糖的娃娃似的。”
阿呆挠了挠后脑勺,气鼓鼓地指着药锅:“师傅您看!王婶太过分了!半个月前她儿子摔了腿,来借咱这煮药的锅,说要熬壮骨舒筋的中药,我当时还特意嘱咐她,这锅是咱卦馆传下来的,煮药最灵,用完了好好洗洗。结果您瞧!”
他把药锅翻过来,锅底和锅壁上结着一层白白的霜,摸上去涩涩的,看着确实像没洗干净的样子。阿呆越说越委屈,眼圈都有点红:“她倒好,直接给我送回来,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还说‘你自己擦擦就行’!师傅,这叫什么事儿啊?下回她再借东西,我指定不答应了!”
我伸手摸了摸那层白霜,指尖沾了点细细的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咸味儿。阿彩这时慢悠悠地起身,用爪子扒了扒我的裤腿,眼神里带着点不屑,仿佛在说“这点事儿也值得生气”。
“傻小子,”我笑了笑,拿起烟斗敲了敲药锅,“这可不是没洗干净,这是特意抹的盐。”
阿呆愣了愣,眼睛瞪得溜圆:“特意抹的盐?王婶为啥要这么做啊?嫌锅不够咸?”
“你这脑子,就知道吃,”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王婶是个讲究人,她这是按老规矩来的。”
阿呆捂着脑袋,傻乎乎地问:“老规矩?啥规矩啊?”
我往藤椅上一靠,看着头顶的桃树枝丫,慢悠悠道:“这民俗里有个说法,叫‘咸通闲’,‘咸’是盐巴的咸,‘闲’是清闲的闲。药锅是干啥的?煮药的。只有有人生病,才用得着它。王婶给锅抹上盐,是想让这锅‘咸’着,寓意着‘闲’着,以后没人再需要用它煮药,也就是盼着没人生病,她儿子的病也能快点好利索。”
“真的?”阿呆脸上的怒气一下子消了大半,凑近药锅仔细看了看,“那这白霜不是脏东西,是好兆头啊?”
“可不是嘛,”我抽了口烟斗,烟丝的醇厚味儿在嘴里散开,“你王婶儿子摔了腿,她心里着急,但做事还是按规矩来。这盐霜抹得匀匀的,说明她是用心了。而且你忘了?以前的盐多金贵啊,寸盐寸金,寻常人家都把盐当宝贝似的存着。她往锅上抹这么些盐,不光是图个吉利,更是为了抵消借锅的这份情分。”
阿呆眨了眨眼,一脸困惑:“抵消情分?借个锅还要抵消啊?”
“你懂啥,”我笑了笑,“老辈人过日子,最讲究‘有借有还,不欠人情’。咱把锅借她用了半个月,帮她儿子熬药治病,这份情她记着哩。盐在以前是硬通货,比米面都金贵,她抹上这些盐,就是想着不白占咱的便宜,用这金贵的东西还了借锅的情,心里才踏实。”
阿彩这时“喵”了一声,走到药锅旁边,用爪子拨了拨那层盐霜,来福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红鼻子嗅了嗅,又缩了回去。
我接着说道:“还有个关键你没琢磨透——盐这东西,不光是调味、抵人情,它还能消菌杀毒。你想啊,这药锅煮了半个月的疗伤药,锅壁上难免沾着些病气、晦气。老辈人不懂啥叫细菌,但他们从生活里摸透了盐的性子,知道盐能‘防腐、去秽’。王婶抹上盐,一来是按老法子‘净化’锅具,不让病气跟着锅回到咱谷一阁,这是民俗里的‘避晦’;二来盐的杀菌作用是实打实的,能把锅上的脏东西、细菌都抑制住,这是藏在规矩里的科学。”
“啊?盐还能消菌啊?”阿呆瞪大了眼睛,伸手又摸了摸那层盐霜,“师傅,这老规矩里还藏着科学啊?那到底是玄学还是科学啊?”
“傻小子,这世上的事儿,很多时候科学和玄学是掰扯不清的,”我磕了磕烟斗,“就像道家讲‘万物负阴而抱阳’,老辈人把盐的杀菌特性,包装成‘驱邪避晦’的说法,既让大家愿意遵守,又能达到实际的清洁效果。你说这是科学吧,它裹着民俗的壳;你说这是玄学吧,它又有实实在在的道理。就像咱卦馆门口种桃树,道家说桃木能辟邪,可桃树本身也能驱虫、净化空气,这不就是科学和玄学拧成了一股绳嘛。”
“原来是这样!”阿呆拍了下手,“王婶这是既图了吉利,又帮咱把锅消了毒,还还了人情,一举三得啊!”
“算你小子终于开窍了,”我笑了笑,“老辈人的智慧就在于此,把实用技巧、人情世故和祈福避祸的心愿揉在一块儿,变成了代代相传的规矩。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觉得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其实是没看透里面的门道。”
阿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错怪王婶了。对了师傅,”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又亮了,“王婶借锅的时候,还借了咱前院那根枣木拐杖,说是给她儿子拄着方便。刚才她送锅的时候,没把拐杖还回来,您说她是不是忘了?那可是您特意找老木匠做的,花了不少钱呢!”
我闻言,放下烟斗,摇了摇头:“傻二呆,这拐杖可不能还。”
“啊?为啥呀?”阿呆一脸困惑,“借东西哪有不还的道理?”
“这你就不懂了,”我指着卦馆墙上挂着的《道德经》拓片,“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拐杖也是一样。它借给你王婶儿子,是用来支撑身体、驱散霉运的。现在你王婶儿子快好了,这拐杖上就沾了他的平安之气和康复之运,要是还回来了,反倒把这股气带回来了,于他不利,也于咱不利。”
我顿了顿,继续道:“民间有个规矩,借出去的拐杖不能主动要,也不能让人家还。但你放心,你王婶绝对不会白拿咱的东西。老辈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不会占别人便宜,只会给的更多。过不了几天,她肯定会送些东西来,要么是几斤猪肉,要么是一篮子鸡蛋,总得够了这拐杖的价值,才能抵消这份情,心里才安生。”
“真的?”阿呆眼睛瞪得更大了,“可借东西就该还啊,送东西代替,这也行?”
“怎么不行?”我抽了口烟斗,“这都是人情世故。你想想,拐杖是护着她儿子康复的,还回来就破了这份福气。但她心里清楚,咱这拐杖是好东西,不能白用。所以用等价的东西来还,既保住了福气,又还了人情,两全其美。以前的老百姓都这样,你帮我,我帮你,绝对不会欠下任何恩情,更不会占别人一点便宜。”
阿呆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困惑全没了,只剩下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师傅,您懂得可真多。那我就不惦记着拐杖了,等着王婶送东西来?”
“不用特意惦记,”我摆了摆手,“她心里有数。这些老规矩,看着是讲究,其实都是人心换人心。你想着别人,别人也想着你,日子才能过得顺顺当当。就像借东西,还有很多规矩呢,你都得学着点。”
阿呆连忙凑过来,一脸好学的样子:“师傅,还有啥规矩?您再给我讲讲呗。”
“比如借米不借柴,借衣不借鞋,”我道,“米是用来活命的,借米给别人,是救急,是积德;柴是用来取暖做饭的,但‘柴’谐音‘财’,借柴就等于借财,寓意不好,容易把自家的财运借走。而且以前柴虽然常见,但也是辛苦砍来的,真要借了,人家多半会送些粗粮来抵,不会让你白忙活。借衣不借鞋,衣服穿在身上,能遮体保暖,借出去是行善;鞋子是踩在脚下的,沾了太多污秽和霉运,借出去容易把不好的东西带给别人,也容易让自己走霉运。要是实在没办法借了衣服,归还的时候总得缝补干净,再带点小物件,这都是规矩。”
“哦,原来是这样,”阿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还有别的吗?比如借碗、借剪刀啥的?”
“借碗也有规矩,”我笑了笑,“借碗要上午借,下午还,不能过夜。碗是盛饭的,寓意着‘饭碗’,上午借是讨个好彩头,下午还表示‘饭碗’已归位,不耽误人家吃饭。归还的时候,碗里总得装点米或者咸菜,不能空着手还,这是礼貌,也是不欠人情的讲究。借剪刀呢,要把剪刀合拢了递过去,不能张开着,张开的剪刀像刀子,容易伤和气,也寓意着‘断交’,不吉利。借了剪刀,用完了要擦干净,最好能给人家磨一磨,让剪刀更锋利,这都是人心换人心。”
阿呆听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妈呀,借个东西还有这么多门道。师傅,您咋啥都知道啊?”
“这些都是祖辈们传下来的智慧,”我抽了口烟斗,“道家讲‘道法自然’,这些规矩其实都是顺着人情世故来的,说到底就是让人互相尊重、互相体谅。你尊重别人,别人也会尊重你;你体谅别人,别人也会体谅你,这日子才能过得和睦。”
阿呆挠了挠头,又问:“师傅,那除了借东西,还有啥日常的规矩啊?我平时也多注意着点,别不小心犯了忌讳。”
“那可就多了,”我往火堆里添了块木炭,火苗“噼啪”响了两声,“就说吃饭吧,不能把筷子插在米饭上,那叫‘上香’,是给死人吃的,不吉利;不能用筷子敲碗,老辈人说敲碗会招乞丐,也显得没教养;吃饭的时候不能吧唧嘴,要细嚼慢咽,这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自己的体面。要是去别人家吃饭,不能把菜都挑着吃,要懂得礼让,吃完了要帮着收拾碗筷,或者带点自家的土特产,这都是不欠人情的道理。”
“还有睡觉,”我继续道,“床头不能对着窗户,窗户是气口,风邪容易进来,影响睡眠,还会让人做噩梦;不能脚朝西睡觉,西方是极乐世界,脚朝西寓意着‘归西’,不吉利;睡觉的时候不能开着灯,灯光太亮会扰乱气场,也浪费阳气,道家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要顺应自然规律。要是在别人家借宿,早上要早起,不能睡懒觉,临走的时候要把床铺整理干净,再道声谢,这都是规矩。”
阿呆听得连连点头,掏出个小本子记了下来:“师傅,我记下来,以后照着做。对了师傅,那过年的时候,是不是规矩更多啊?”
“那可不,”我笑了笑,“过年是大节,规矩自然多。贴春联要上午贴,不能下午贴,上午阳气盛,能带来好运气;春联要贴整齐,不能歪歪扭扭,寓意着‘堂堂正正’;不能撕春联,要等来年春节前再换,撕春联寓意着‘撕福气’。过年走亲戚,不能空着手去,总得带点年货,比如糕点、水果,都是双数,寓意着‘成双成对’;长辈给晚辈发红包,晚辈要给长辈拜年,说吉祥话,这都是人情往来。以前穷的时候,就算没多少钱,也得包点红糖或者几块花生糖,礼数不能少,人情不能欠。”
“还有守岁,”我道,“除夕夜要守岁,不能睡觉,要等到凌晨之后,寓意着‘辞旧迎新’,守住福气;过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比如‘死’‘病’‘穷’‘输’这些,要多说‘恭喜发财’‘万事如意’‘身体健康’这些吉祥话;过年要给小孩发红包,红包要用红纸包着,寓意着‘红红火火’,能辟邪祈福;不能给小孩发空红包,也不能发单数,单数寓意着‘不圆满’,不吉利。”
阿呆吐了吐舌头:“我的妈呀,过年这么多规矩,我以前都不知道,怪不得我妈总说我不懂事。”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规矩不是束缚人的,是让人过得更顺、更舒心。就像道家讲‘无为而治’,不是啥都不干,而是顺着规律来,日子才能过得安稳。而且这些规矩的核心,都是不欠人情、互相体谅,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日子才能过得和睦。”
阿彩这时跳到我的腿上,蜷成一团,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来福也趴在我的脚边,闭上眼睛,红舌头时不时伸出来舔舔嘴唇。
阿呆看着药锅,又问:“师傅,那这药锅上的盐霜,我要不要擦掉啊?”
“不用擦,”我摇了摇头,“让它自然掉就行,或者你找块干净的布,轻轻擦一下表面的浮尘,别把盐霜都擦掉了。这盐霜是好兆头,留着能沾点福气,而且这是王婶的一片心意,擦了就辜负了。再说了,这盐霜还能多帮咱挡挡细菌,一举两得。”
“好嘞,”阿呆答应着,拿起一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擦着药锅表面,“师傅,那您再给我讲讲,还有啥跟药锅、拐杖类似的规矩呗?”
“比如送药,”我道,“不能给别人送药,尤其是不能送退烧药、止痛药这些,寓意着‘送病’,不吉利。要是别人生病了,你可以帮他买药,但不能主动送上门,要让他自己来拿,或者放在门口,让他自己取。而且人家多半会给你药钱,就算关系好,也会送点东西来,不会让你白花钱。以前的人就是这样,宁愿多给,也不欠人情。”
“还有探病,”我继续道,“探病要上午去,不能下午去,上午阳气盛,能给病人带来好运气;不能带梨去探病,‘梨’谐音‘离’,寓意着‘分离’,不吉利;不能带钟去探病,‘钟’谐音‘终’,寓意着‘终结’,不吉利;探病的时候不能说‘你快死了’‘你这病好不了’这些话,要多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你气色不错’这些鼓励的话。探病回来,要先洗手洗脸,去除晦气,这其实也是怕沾了病菌,老辈人不懂细菌,但这规矩却暗合了卫生常识。而且病人康复之后,一定会请探病的人吃顿饭,或者送点土特产,这都是还人情的规矩。”
阿呆听得连连点头:“师傅,您懂得可真多,我以前真是太无知了。”
“这不是无知,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关注这些老规矩了,”我叹了口气,“这些老规矩,都是祖辈们用经验总结出来的,藏着人情世故,也藏着趋吉避凶的道理,很多还暗合着科学常识。现在很多人觉得是封建迷信,其实不然,这是一种文化,一种传承。核心就是‘不欠人情、互相扶持’,你帮了我,我一定回报你,而且回报的只会更多,这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能长久。”
我顿了顿,又道:“就像这谷一阁,门口种桃树和槐树,桃树能辟邪,槐树能招财,这也是老规矩。道家讲‘天人合一’,人和自然要和谐相处,这些规矩就是让人顺应自然、尊重自然,同时也尊重别人。
以前的老百姓过日子,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