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给桃树修枝,烟斗斜叼在嘴角,火星子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阿彩蹲在树杈上,爪子勾着来福的尾巴尖晃悠,那土狗追着自己影子打转,逗得擦柜台的阿呆直乐。这时候阿呆举着手机凑过来:“师傅,你看这新好友申请,备注写着‘谷大师,求算复合’。”
手机屏幕上跳出个头像,姑娘化着细眉杏眼妆,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像粒朱砂。我扫了眼昵称“小丫”,随手通过申请——这年头,为情所困的人多了去了。刚把剪子插进树杈,对话框就蹦出消息:“谷叔,我想问问,我跟他还有没有可能复合?我想算我们一生的缘分!”
我把铜烟锅在鞋底磕了磕,往烟斗里添了勺烟丝,火折子“噗”地一亮:“一生太长,问一年吧。现在的爱情就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老话说‘花要应季开,人要顺势爱’,一辈子的事儿,哪是一卦能说透的?这样,你想着你的问题,用三个硬币抛6次,把每次的结果拍给我。”
半晌后,小丫发来六张照片。第一张里,三枚硬币在白瓷盘里闪着光,两个背朝上,一个字朝上——我蘸着茶水在木桌上画下少阴爻(?);第二张照片里,单枚背光亮得晃眼,画下少阳爻(?);第三张“当啷”声仿佛透过屏幕传来,三字朝上,笔尖一顿画下老阳爻(?)做变爻;第四张又是单枚背朝上,少阳爻;第五张两个背朝上,少阴爻;第六张单枚背朝上,少阳爻。六张照片排开,水风井卦(?)初现,三爻老阳变泽风大过卦(?)。
等待小丫回复的空当,我划开朋友圈,九宫格自拍里她捧着咖啡,滤镜下的泪痣红得刺目。阿呆探过头:“师傅,这姐姐长得真俊,就是眼神有点飘。”我敲了敲他脑壳:“相由心生,她这是魂儿被勾走了。”
“谷叔!这卦到底啥意思啊?”小丫的消息带了哭腔。我盯着画在纸上的卦象——世爻妻财临勾陈,本就主纠缠牵扯,偏偏月令戌土克得正凶,财气死死被压;变爻官鬼化病临朱雀,朱雀主口舌,病爻一现,这人嘴里怕是没几句实话;应爻宫飘着玄武云,玄武主暧昧不明、藏污纳垢,几句脚踩几条船。后背发凉,我冲阿呆喊:“去泡壶苦丁,浓点!这姑娘怕是要栽大跟头。”
我磕了磕烟斗,语气沉下来:“实话跟你说,这男的嘴皮子厉害得能跑火车,八成有主儿。财临勾陈遇官鬼,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就问你,这男的你见过面吗?我看这卦象,他怕是拖家带口跟你谈的恋爱。”
消息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跳出小丫带着颤音的回复:“没、没见过,我们只在网上聊……”这话像根引线,“轰”地炸开我去年的记忆——同样是网恋,同样是打赏,同样执迷不悟的姑娘。我忍不住打字:“说起来,去年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也是给网红刷礼物,人家把她钱骗光了,我劝她报警,她偏说‘真爱不分虚实’……”
“谷叔!”小丫的长语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哭腔,“其实那姑娘就是我!之前手机号丢了,刚换了新号加您……”
我握着烟斗的手僵在半空,阿呆凑过来看聊天记录,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师傅,这……这也太离谱了吧?”我看着小丫发来的男人照片,美颜把人磨成了蜡像,可上嘴唇薄得像刀片,眼尾桃花纹勾着虚情,眉脚却带股煞气,越看越气:“老话说‘善恶看嘴眼’,你看他这薄嘴唇,说话能有几句真的?眼带桃花却眉脚带煞,典型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直到小丫发来张转账截图,五万块的数字刺得我太阳穴直跳。阿呆倒抽一口凉气:“师傅,她又转钱了?”我指着桌上的卦象,恨铁不成钢:“你看这官鬼化病在亥水,他要有钱,爻位早生旺了!现在分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可小丫还捧着张粗糙的自画像当宝贝:“他说亲手画的!”画里歪扭的眼线,倒像是阿呆随手涂鸦。
解完卦,小丫没得到想听的答案,匆匆发了个卦金就下线了。我盯着手机里的红包苦笑,一旁的阿呆凑过来:“师傅,她这次总该清醒了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弹了弹烟灰,摇头笑道:“放心,她还没吃够苦头。”
阿呆挠着脑袋:“吃什么苦头?”我冲他挑眉:“去搜大S的《爱你爱到死》听听。”阿呆满脸疑惑地掏出手机,没一会儿突然跳脚:“师傅!哪有你这么埋汰人的!这歌说的是……”我摆摆手打断他:“跟你打个赌,一个月不准吃冰淇淋。要是她迷途知返,你每周能吃一次。”阿呆眼睛一亮,立刻拍胸脯:“赌就赌!”我瞥了眼他还在抽条的小身板——这小子正长身体,冰淇淋吃多了可不好。
后来的日子,小丫的朋友圈成了独角戏舞台。今天晒“项目合同”,明天发“他说忙完就来接我”。阿呆举着手机叹气:“师傅,她又转了三万,说是‘启动资金’。”我望着被虫蛀空的桃树,吧嗒着烟斗念:“《庄子》里讲‘嗜欲深者天机浅’,她哪是来算卦?分明是想从我这儿讨句安慰,讨个‘他会回头’的口封。”
入秋那天,大风卷着槐树叶子扑在窗棂上。我翻《易经》翻到“井泥不食,旧井无禽”,小丫的朋友圈突然炸开九宫格——全是聊天记录截图,最后一张鲜红的感叹号刺得人眼疼。阿呆耷拉着脑袋凑过来:“师傅,她被删了……”我往烟斗里添烟丝,火折子照亮“明心见性”的匾额,冲他晃了晃:“记得冰淇淋禁令啊。”
阿彩跳上我膝盖,爪子拍了拍我手背,来福摇着尾巴拱我的裤腿。街角的雾气裹着槐花香,我望着雾蒙蒙的天,突然想起小丫照片里那颗泪痣——有些人啊,不是来问卦的,是来给自己的痴念找个支点。可这谷一阁里的卦,算得透爻位,却算不透人心里那点不肯醒的贪念。
以前还傻兮兮觉得,装睡的人使劲儿晃悠两下总能叫醒。现在算是明白了,有些人的恋爱脑就跟手机防窥膜似的——任你在旁边喊破喉咙,人家屏幕里永远只显示自己想看的东西。那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算是被现实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磨得明明白白了——哪是听不懂劝?人家早把真话自动翻译成偶像剧台词了!
你敢信?我把“这男的拖家带口来跟你谈恋爱”的证据甩她脸上,她倒好,跟被点了循环播放键似的,举着手机里那些油腻到能炒菜的情话,眼巴巴问我:“真没回旋余地了?”明明身边有个实心眼儿的小伙子,天天给她带早餐、下雨天送伞,她眼皮子都不抬,转头对着手机里美颜开得亲妈都认不出的“大帅哥”犯花痴。那照片p得,眼睛比铜铃还大,下巴尖得能锄两里地,保不齐真人长得比小区垃圾桶里的歪瓜裂枣还随意!就是一个女娲娘娘捏人剩下的边角料,你倒还当成宝了。
有些人就是死脑筋,放着热乎的现世安稳不稀罕,偏要去啃屏幕里画的冷大饼。在美颜滤镜的梦里,爱情全是柔光特效,永远不用面对水电费、吵架拌嘴这些糟心事。可你说咋整?想叫醒这种人,比让仙人掌在水里开花还离谱!算了算了,人家既然觉得梦里的枕头更软乎,我这劝人的嘴总不能变成撬锁的工具吧?爱咋咋地,装睡就装睡吧!
各位看官千万不要去搜这首歌,要不然你们吃不下饭,可不能找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福生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