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带着股子凉气,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给阿彩挠下巴,来福叼着半块烧饼蹲在槐树根旁啃得“吧唧”响。阿彩舒服得直呼噜,尾巴卷着我的手腕不放。阿呆擦着门框,突然捅了捅我胳膊,眼睛瞪得溜圆:“师傅,您瞧街口那扫地的老周,今儿盯着王寡妇的馄饨摊看了老半天!”
我眯起眼睛望去,戴着破草帽的老周正攥着扫帚发愣,裤腿沾着泥点子,后颈被太阳晒得黝黑。他那不到一米六五的小身板在寒风里晃悠,粉身加上骨头肉还不到110斤,腰杆子没王寡妇的大腿粗。再看馄饨摊那边,王寡妇正挥着大勺盛汤,将近三百斤的大体格子往灶台前一站,围裙上油点子蹭了不少,嗓门还是那么亮堂:“要辣椒不?多搁醋管够!”
“师傅,您不是说王寡妇是伤官命克夫吗?”阿呆挠着后脑勺,“这老周看着比秋后的蚂蚱还蔫巴,能扛得住?”
我敲了敲烟斗,火星子扑簌簌往下掉:“八字合不合,得算过才知道。不过老周这模样,倒是有几分能吃苦的架势,且瞧着吧。”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过是瞧着老周总默默守着,想着或许有点缘分。
话音刚落,就听“哗啦”一声——老周的扫帚把馄饨摊的板凳碰倒了。王寡妇叉着腰瞪过去,围裙带子都快被撑断了:“没长眼啊!碰坏东西得赔!”老周憋红了脸,结结巴巴掏口袋:“对、对不住,我赔...”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跟王寡妇的大嗓门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冲阿呆使了个眼色,这小子立马跑去凑热闹。没一会儿,他颠儿颠儿跑回来,头发上还沾着片落叶:“师傅!老周说要帮王寡妇刷碗赔罪!王婶让他明儿天不亮就来搬煤球!”
打那以后,街口就多了道稀奇景儿。天还没亮透,路灯还泛着昏黄的光,老周就佝偻着背扛着两袋煤球往馄饨摊跑,煤渣子顺着麻袋缝往下掉。王寡妇站在旁边指挥,手指头点得老周直缩脖子:“放这儿!轻点儿!把我案板磕坏了拿你是问!”可等老周喘着粗气擦汗时,她又悄悄往他手里塞个热乎的茶叶蛋,把老周的手都衬得像枯枝。有回我起早遛弯,看见老周蹲在路边剥茶叶蛋,蛋壳上还沾着露水,他却笑得跟捡到宝似的,那模样,倒比他扫十年地都满足。
半个月后的晌午,王寡妇风风火火闯进谷一阁,发髻上别着朵艳红的头花,把八仙桌压得吱呀响。阿彩“嗖”地窜上房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老谷!你再给我算一卦!”她往桌上一拍,震得茶杯里的水直晃悠,“最近老有男人找我搭话,是不是走桃花运了?”
我慢悠悠装上烟丝:“把老周的八字也报来。”王寡妇耳根子一红,三百斤的身子扭捏得像小姑娘:“你、你算他干啥?就算我自己的!”阿呆在旁边憋不住笑:“婶儿,您昨儿还让老周给您修三轮车呢!”
她扭扭捏捏摸出张纸条,边角都被攥得发皱:“我、我打电话问他要的...你可别瞎琢磨!”我接过八字一合,心里猛地一跳——好家伙,真是劫财男配伤官女,竟是天造地设!当下一拍桌子,惊得阿呆一蹦:“王妹子,你俩这八字,正应了‘一阴一阳之谓道’!老周劫财格虽攒不住钱,却旺你财运!往后你这馄饨摊,怕是要开成大饭馆!”
王寡妇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噗嗤”笑出声,脸上的肉直颤:“他前儿还说,等攒够钱带我去城里看彩电...哼,也不知道是不是哄我!”话是嫌弃的,眉眼却弯成了月牙,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蜜。
又过了两个月,谷一阁突然热闹起来。王寡妇穿着红棉袄,拉着老周挨家挨户发喜糖。老周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挺直的腰板却怎么也够不到王寡妇肩膀,手里攥着的糖纸都在发抖:“多亏了谷大师!要不是您...”
“行了行了!”王寡妇搡了他一把,差点把老周推个跟头,“老谷,你说我这伤官命,往后不会克他吧?”
我推开红包,指了指门口的桃树。枯枝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花苞:“《道德经》讲‘反者道之动’,你俩八字看似犯冲,实则互补。就像这桃树,冬天看着枯枝败叶,开春照样开花结果。”顿了顿,我压低声音,“听说你俩年轻时就认识?老周等了你几十年。”
王寡妇猛地抬头,眼眶一下子红了。老周慌得直摆手,喜糖撒了一地:“没、没的事儿!”可耳朵尖都红透了,像被霜打的柿子。阿呆在旁边起哄:“师傅,您咋不早说他俩有缘分?”我敲了敲他脑袋:“缘分这事儿,得等风来。你看阿彩和来福,一开始还打架,现在不也窝一块儿晒太阳?”
我不禁瞅着王寡妇给老周抻平的红棉袄袖口直乐——这不跟东北雪姐和她喝钙奶的老公一个样嘛!天下的事儿就是这般蹊跷,三斤的鸭子配五斤的笼,偏是那看似扛不住的软杆子,能压得住暴脾气的热锅灶。就像老周攥着王寡妇塞来的茶叶蛋,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可眼里的光比灶台的火还亮堂。
阿呆凑过来看热闹,我拿烟斗敲了敲他脑壳:“别瞅人笑话,《周易》里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你当这八字合婚是瞎掰?老周劫财格能受克,王寡妇伤官旺能制夫,俩人凑一起跟秤杆配秤砣似的,缺了谁都称不准日子。”
正说着,王寡妇揪着老周的耳朵往屋里拽:“磨磨蹭蹭的,还不赶紧给谷大师谢恩!”老周被揪得直咧嘴,手里的喜糖却攥得更紧,路过槐树根时,还不忘往来福碗里搁了块糖——就这蔫巴劲儿,偏能把三百斤的王寡妇哄得眉眼弯弯,你说这不是一物降一物是啥?
阿彩蹲在桃树枝上甩尾巴,我瞅着树杈间漏下的夕阳想:都说姻缘天定,可这定数里啊,偏藏着人琢磨不透的巧劲儿。就像老周守了几十年的寡,王寡妇克了几任的命,到头来却是胖瘦相搭、软硬互补,合着八字里的劫财伤官,倒成了日子里的油盐酱醋。
“师傅,您说往后王婶真能开成大饭馆?”阿呆啃着喜糖问。我吧嗒着烟斗看老周帮王寡妇系围裙,那小身板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倒比年轻时扫街还利落:“《道德经》讲‘柔弱胜刚强’,你瞧着吧,这对胖瘦夫妻啊,准能把日子过得比馄饨汤还热乎。”
来福叼着糖纸摇尾巴,阿彩“喵呜”一声跳上老周肩头,惊得他差点打翻醋坛。王寡妇叉腰笑骂的嗓门顺着风飘远,我望着桃树新冒的花苞想:天下姻缘本就像这节气,该来的总会来,管他是胖是瘦,是强是弱,遇上了,便是天造地设的缘分。
阿彩懒洋洋地伸着懒腰,跳下来蹭了蹭老周的裤腿。来福摇着尾巴凑过来,把前爪搭在老周腿上,尾巴扫得地上的喜糖纸沙沙响。夕阳把谷一阁的影子拉得老长,王寡妇和老周的笑声顺着风飘得老远。街坊邻居都说这对胖瘦姻缘稀奇,可我望着桃树新抽的嫩芽才明白——有些缘分就像节气,不到时候,任谁也瞧不破其中的妙处。有些守候,兜兜转转,终会等到开花结果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