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化,馆里没客人。
我正窝在太师椅上,吧嗒着烟斗琢磨《道德经》,阿呆擦完桌子凑过来,咧着嘴笑:“师傅,您总给来求卦的讲故事,也给我说道说道呗!”
话还没接上,外头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瞅,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进来了。领头那小子叫小林,耷拉着脑袋,脸色发暗,一看就是心里堵着事儿。后头跟着的几个也是蔫头耷脑,没点精气神。
小林一进门就作揖:“谷老师!我们听说您这儿能解开心里的疙瘩,您可一定得帮帮我们!”说着几人一屁股坐下。
我搁下烟斗,笑着说:“别急别急,慢慢说,到底碰上啥难事了?”
小林叹了口长气:“老师,我们学历史的,最近看了部抗日电影,看完心里堵得慌。电影里鬼子带着大狼狗到处咬人,搞鼠疫,太狠了!我们去查资料,更来气——有人说当年用18万张狗皮换装备,压根儿就是个阴谋!”
正说着,阿呆端着茶水过来,偷偷朝我挤眼睛,那意思像是说“终于有故事听了”。小林接着说:“还有更离谱的!现在抗日片里,只要演鬼子进村,准得牵条大狼狗。可实际上,咱们自家的土狗才是抗战大功臣!现在倒好,大家就稀罕外国品种,瞧不上土狗,这不数典忘祖嘛!”
我听着心里一震,猛吸口烟,烟圈在眼前打着转:“你们这一问,倒让我想起些老辈人传下来的事儿。要说这狗啊,在咱们老祖宗眼里那可是宝贝。《礼记》里写得明白,猫抓老鼠、狗守家门,都是立了大功的。到了抗战时候,狗狗们更是拿命拼!”
几个孩子立马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溜圆,阿呆也搬着小板凳凑到跟前。我接着说:“当年小日本坏透了,烧杀抢掠还不够,专门派人去德国学训狗的邪门法子,把德国牧羊犬和日本猎犬杂交,搞出一种叫狼青的恶犬。这些畜生跟灌了毒药似的,腿粗爪子利,跑起来比马还快,鼻子灵得能闻见十里外的血腥味,活生生就是杀人机器!”
看着孩子们攥紧的拳头,我压低声音:“你们知道他们咋训这些狼青吗?先把小狗饿个几天,眼睛饿得发绿,再放出来撕咬穿中国军服的假人。血腥味一刺激,连死人肉都抢着啃!听老人说,有回八路军伤员藏在山洞里,全被狼青闻着味儿刨了出来。战士们枪都没掏出来,就被扑倒撕咬,满山都是惨叫声……”
小林“腾”地站起来,眼眶通红:“难道就没治这些畜生的办法?”
我敲了敲烟斗,火星子直往下掉:“办法都是血里泡出来的!有个叫董汉良的汉子,早年在日本学训狗,又跑去德国深造,回国正好赶上这档子事儿。开始他牵德国犬去斗狼青,哪成想狼青爪子跟刀似的,一扑就能把德犬掀翻。眼瞅着战士们被追得到处跑,董汉良急得整夜睡不着。有天在老乡柴房,摸着土狗大黄的脑袋,突然想起老辈人说的‘土狗敢斗野猪王,咬住喉咙不松口’!”
“就说沂蒙山区那场仗,”我声音放低,仿佛能听见枪炮声,“八路军的物资转运站被狼青盯上了。千钧一发之际,老乡们牵来十几条土狗。有只叫虎子的,看见狼青扑向背弹药箱的小战士,嗷呜一口就咬住狼青耳朵。狼青疼得满地打滚,来回甩头,虎子半边脸都被扯掉了,愣是死不松口,直到战士们冲上来用刺刀结果了狼青!”
“董汉良带着二十多条土狗上战场那天,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我顿了顿,“狼青龇着牙扑过来,土狗们不躲不闪,专往它肚皮下钻。有只叫黑子的,咬住狼青喉咙死活不放,被狼青甩着撞向石头,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死死咬着!那场仗打完,山沟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血水混着雨水,把石头都染成了黑红色……”
女生们偷偷抹眼泪,男生们拳头捏得“咔咔”响。我接着说:“小日本哪肯认输?给狼青套上碗口粗的钢圈,穿上铁裤衩。可咱土狗精着呢!专咬后腿脚筋,瞅准空子就往屁股上招呼。山西有回,三只土狗追着一只狼青跑了三里地,生生把它后腿咬断,拖到八路军战士跟前当火锅补营养!”
“到后来,华北平原家家户户的土狗都成了八路军的‘活雷达’。”我望着门外的槐树,“一到夜里,村村狗吠连成串。鬼子摸黑进村,狗叫声一响,战士们早转移得没影儿了。再说那18万张狗皮换装备的事儿,有人说是阴谋……”我苦笑一声,“那时候国家穷啊,连子弹都凑不齐!这些狗活着看家护院,死了还能换枪炮,这不也是拿命保家卫国吗?”
阿呆突然吸着鼻子问:“师傅,那来福要是生在那会儿,也会这么拼命吗?”
我摸着他脑袋笑:“傻小子!中华田园犬的骨头里刻着‘忠’字!你给它口吃的,它能拿命护你一辈子!”
学生们起身要走时,小林又问:“老师,现在好多人养狼青当宠物,还嫌土狗脏……”
我望着外头车水马龙,叹了口气:“《左传》里说‘数典忘祖’,说的就是这个理。狼青当年咬死多少中国人,现在倒成了时髦玩意儿。反倒是战场上流过血的土狗,被人嫌弃‘土气’。这跟捧着仇人给的毒酒当宝贝,把自家救命粮扔了有啥区别?”
等人都走了,阿呆蹲在门口喂来福吃馒头,阿彩蜷在1一旁打盹儿。我瞅着门口的桃树槐树,突然想起老辈人的话:树再高不能忘了根,人活着不能没了魂。这中华田园犬,可不就是咱刻在骨子里的魂吗?
总有人攥着狗牙来问我:“谷叔,这玩意儿辟邪不?”我摆摆手,说真要找镇宅驱邪的灵物,得认准五年以上的大黑狗、大黄狗,还得是公的中华田园犬——土生土长的老品种,寿终正寝的最地道。可这话一出口,来问的人都直摇头:“上哪儿找啊?满大街都是宠物狗!”
您还别说,现在这些宠物狗,像二哈、金毛,自己撒欢儿拆家倒是在行,真要护主辟邪?难!就好比让书生扛大刀上战场,哪儿能指望得上?您挂个二哈的牙当护身符,指不定哪天连挂坠的绳子都给你咬断咯!
有人听我讲抗战时土狗斗狼青的故事,还以为是瞎编的。我跟您说,这事儿随便去查县志、问老人,或者翻翻抗战老兵的回忆录,都能找到影子。有些历史不是不存在,只是被时间盖住了,或者被人有意无意地淡忘了。
要说养狗,真不如养只土狗。咱们老祖宗用五千年时间,一代代筛选出的品种,那灵性和忠诚刻在骨子里。看家护院、认主报恩,样样不含糊,智商一点儿不比洋品种差。现在人偏爱金毛、哈士奇,觉得洋气,可别忘了,那些土狗才是陪咱们祖祖辈辈熬过苦日子、守过太平年的功臣。给它们留条活路,也是给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续个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