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冻得人直缩脖子,我蹲在谷一阁门口烤火盆,刚点着烟斗,阿彩突然一嗓子窜上门口的槐树。抬头一瞧,台阶下站着个穿藕荷色大衣的姑娘,毛围巾裹得严实,额头饱满开阔,两颊平顺不突兀,一双大眼睛透着灵气,整张脸看着温和舒展,特别招人亲近。而此时她鼻尖冻得发红,手里还攥着本烫金封面的《纳兰词》直打颤。
谷大师!我是小林的校友,想、想问下姻缘......她话没说完,阿呆端着铜盆从屋里冲出来,差点把人撞了个跟头。我照着阿呆后脑勺就是一虚巴掌:没长眼啊?快给人让地方!转头冲姑娘招手:快进来,外头风冷。
木桌上摆着龟甲铜钱,我让她随手摇了六次。卦象一出来,我心里一下——天雷无妄变泽雷随,世爻克应爻,官鬼还带着白虎煞。阿呆凑过来看热闹,被我用烟斗柄敲开:去烧壶姜茶!
云舒姑娘,听叔一句实在话,这对象赶紧分吧,你们不合适,虽然俗话说宁拆10座庙,不毁一门亲。我磕了磕烟斗灰,瞥见她书包上晃悠的翡翠平安扣,但卦里官鬼代表男人,可白虎当头,克得太凶。不分开的话,八九月准得出事儿。你们两个人不合适。
李云舒攥着围巾的手直发抖,眼圈立马红了:他说过要带我去敦煌看壁画,还写了好多情诗......我们一起读《浮生六记》的时候,他眼睛里都是光啊.....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是我身边人都没有的......
我瞅着她发间歪歪扭扭的白玉兰簪子,心里直叹气。书香门第的姑娘,最容易栽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上。无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有些话再说多了也是白搭。
眨眼到了十月,满大街都是金黄的银杏叶。那天我正揪着阿呆认《渊海子平》,门一声开了。李云舒整个人瘦得脱了相,藕荷色大衣空荡荡挂在身上,怀里死死抱着个破皮卡丘,棉花从裂开的口子直往外掉。
谷大师,我刚......夹完娃娃。她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指甲上剥落的藕荷色甲油看得人心酸。我盯着她眼下的青黑,心里什么都明白了。阿呆手一抖打翻砚台,墨汁溅在《梅花易数》上,慌得拿袖子猛擦,被我吼住了。
他说过要戒赌的......李云舒把脸埋进皮卡丘绒毛里,在一起387天,写了九十九首诗,结果连三千块手术费都拿不出来......他消失了,我们还能复合吗?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她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抽抽,我爸要是知道我为了个赌徒......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低下头只是摆弄着那只皮卡丘,棉花慢慢往下飘。
我让她再摇一卦,差点把烟斗咬碎——火水未济变火风鼎,兄弟爻当家,官鬼影子都找不着。阿呆吓得直念阿弥陀佛,挨了我一脚:这儿是道观,念什么佛!
我敲了敲铜盆,指着她手腕上褪色的红绳,你看这破皮卡丘,他送的吧?肚子都烂成这样还抱着。桃花劫为啥叫劫?就跟盘丝洞似的,看着漂亮,进去就出不来。这个卦官鬼都藏起来了,说明那人压根没真心。
李云舒突然哇地哭出来,阿彩从房梁上跳下来,尾巴轻轻卷住她的手。她抓着我的衣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可我把他写的诗都背下来了,手机里存了几百张照片,连他送的银杏叶都做成标本了......我怎么舍得啊?
我让阿呆拿毛毯给她披上,捡起铜钱在手里焐热:再摇最后一卦。但丑话说前头,卦象指个方向,路还得你自己走。这次摇出地水师卦,李云舒盯着铜钱上的乾隆通宝发呆。我指着卦象说:子孙爻克官鬼,就是让你断烂桃花。玄武主骗,你心里其实早清楚,对不对?
她突然把皮卡丘塞给我,转身就跑。围巾上的狐狸毛在风里炸开,像团没焐热的雪。阿呆望着她的背影直叹气:师傅,她平安扣忘拿了。我摸着皮卡丘的破肚子,阿彩蹲在门槛上咕噜咕噜叫。风卷着银杏叶打旋儿,门口桃树枝头冒出了米粒大的花苞。
又过了些日子,小林一脸憔悴地找到我。她攥着衣角,声音发颤:谷大师,云舒住院了......那个男的根本就是个街头混混,在老家早就成家了,孩子都几岁了。他打听到云舒命格好,祖德厚,故意从网上抄了纳兰词,扮作文艺青年接近她......云舒太单纯,连生辰八字都告诉了他。为了凑手术费,她找同学借了钱,后来拿刚评上的双项奖学金才还清......
我望着门口随风摇曳的桃树,默默把烟斗里的灰烬磕进火盆。
有些真相,总是来得太晚,而有些伤,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结痂。
这个故事的后来是这个女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跟着她的男人,我没有往下写,是因为我都不知道怎么写。也许这就是他的命吧,有些命数,就像算不出尽头的卦,认了,也就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