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刚坐下,手还没碰到桌边的搪瓷缸,突然就往起一站,又重重坐下,那太师椅“吱呀”一声,像是快散架。“谷大师,我这话还没说完……那老两口不是瞎猜,他们是早就知道了!”
我正往烟斗里塞烟丝,闻言动作一顿:“知道啥?”
“知道萌萌……真怀上了。”老张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股子被人掐住喉咙的窒息感,“前儿个他们来闹,我还当是吓唬人。昨儿个我翻萌萌房间的垃圾桶,翻出个验孕棒,两道杠,红得扎眼!”
阿呆手里的梳子“啪”掉在地上,阿彩吓得一蹦,弓起身子炸了毛。“张大爷,那……那是真的?”
“假的能让他们那么猖狂?”老张头的拳头砸在膝盖上,“我拿着验孕棒问萌萌,那孩子当时就瘫地上了,哭着说上个月就发现了,被王强哄着没敢说,说等毕业就结婚……这哪是结婚?这是被人攥住了命门!”
我吧嗒点燃烟斗,抽了两口,看着烟圈在老张头眼前散开。他印堂那团黑气,这会儿竟泛出点青紫色,这是被人拿住“短处”的相,气火攻心,又带着没法子的憋屈。
“难怪他爹妈敢那么说话。”我缓缓开口,“这就叫‘捏住七寸’,知道你张家疼闺女,舍不得让孩子受委屈,更丢不起这人,所以才敢狮子大开口。”
老张头猛地一拍桌子,搪瓷缸子都震得跳起来:“何止是开口!王强他妈今早直接堵我家门口,说‘既然怀了,就得赶紧办婚事,彩礼一分没有,房子必须加王强的名,不然就让街坊四邻都知道,看谁家姑娘未婚先孕还敢这么挑’!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话里的恶毒,比巷口阴沟里的冰水还寒。我瞅着老张头那通红的眼,想起《周易》里的“困卦”——泽无水,困。人要是被人拿住了软肋,再有理也成了没理。
“她还说,‘萌萌肚子里是王家的种,将来生下来得姓王,你张家就一个闺女,将来养老还得靠我们王强’。”老张头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这是明着抢人,明着要断我张家的根啊!”
正说着,萌萌低着头走进来,脸白得像张纸,手里攥着个布包,走到老张头跟前,“噗通”一声跪下了。“爸,我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要不,就按他们说的办……”
“办?怎么办?”老张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闺女,“让他们空手套白狼,把你一辈子毁了,再把我这点家业全吞了?你这是要你爸的命啊!”
萌萌趴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可……可孩子是无辜的啊……我要是不嫁,别人该怎么说我……”
“别人说啥?别人说你傻!说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我把烟斗往桌上一磕,火星溅起来,“那王强要是真心对你,会哄着你未婚先孕?会让他爹妈拿着这事要挟你爸?这不是爱,是算计!是把你当垫脚石,踩着你进张家的门!”
阿呆蹲下去,想扶萌萌又不敢,急得直搓手:“萌萌姐,我师傅说的是真的。前儿个我看话本,里头那坏公子哥,就是这么骗良家姑娘的!”
萌萌抬起头,满脸泪痕:“可……可验孕棒不会假啊……”
“验孕棒是真的,但人心是假的。”我指了指门口的桃树,“你看那桃树,春天开花结果,看着喜人,可要是被虫子蛀了根,结的果子也是苦的。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是被人算计着来的,你要是稀里糊涂嫁过去,将来有吃不完的苦。”
老张头喘着粗气,突然站起身:“谷大师,您说我现在报警行不行?告他们拐骗我闺女!”
“告?咋告?”我摇摇头,“俩年轻人处对象,自愿的。人家巴不得你闹大,闹得越大,你闺女越抬不起头,最后还得乖乖听他们的。”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老张头瞬间蔫了,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老泪纵横。“那……那我咋办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闺女掉火坑……”
我看着地上哭成一团的父女,又瞅了瞅窗外渐黑的天,烟斗在手里转了两圈。“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们有没有骨气。”
萌萌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谷爷爷,您有办法?”
“办法老祖宗早就留下了。”我往烟斗里添了点烟丝,“《礼记》里说‘婚姻者,合两姓之好’,前提是‘好’,要是成了仇,这婚就结不得。他不是拿孩子要挟你吗?你就告诉他,孩子我们张家要,婚不结了,让他王家该干啥干啥去。”
老张头一愣:“可……可萌萌一个姑娘家,带着孩子咋过啊?”
“咋不能过?”我声音提了点,“你家又不是养不起,总比让她嫁过去当牛做马,被人指着鼻子骂‘倒贴’强。再说了,真要论起来,未婚先孕虽是不妥,但王强哄骗在先,算计在后,真闹到街坊邻居那儿,丢人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阿呆在旁边使劲点头:“对!张大爷,我师傅说过,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就是瞅着您心软!”
萌萌咬着嘴唇,眼泪还在掉,可眼神里多了点光。“爸,谷爷爷说得对……我不能再傻了……王强他昨天还跟我说,要是我爸不同意,就让我先跟他去他老家,等生了孩子再回来……他根本就没替我想过……”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老张头猛地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这是要把我闺女拐到老家,彻底断了联系啊!我告诉你王强,我老张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得逞!”
他拉起萌萌,拍了拍她身上的土:“走,回家!咱不跟他们耗,明天就带你去医院检查,这孩子要是留,咱张家自己养,要是不留……爸也不逼你,你自己选。但那王强,必须从我家滚出去!”
萌萌看着她爸通红的眼睛,突然抱住老张头:“爸……”
“哭啥?”老张头拍着闺女的背,声音虽哑,却带着股子狠劲,“咱张家没做过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想拿孩子拿捏咱,做梦!”
父女俩往外走的时候,萌萌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怯懦,多了点清亮。阿呆追出去,塞给萌萌一个刚从灶上拿下来的热馒头:“萌萌姐,吃点东西,有力气才好办事。”
老张头走远了,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明天我就去找他爹妈,跟他们说清楚,想娶我闺女,先拿五十万彩礼,少一分都免谈!想拿孩子说事,我就把他们一家子的算计全抖搂出去,让他们在城里待不下去!”
阿呆蹲回地上,给阿彩顺毛,阿彩这会儿不炸毛了,乖乖蜷在他怀里。“师傅,张大爷这样能成不?”
我抽着烟斗,看门口的桃树在风里晃悠,树影投在地上,像张网。“成不成,看他能不能把腰杆一直挺着。这世上的恶人,就像墙角的青苔,你越怕潮,它长得越旺,你要是敢晒晒太阳,它自然就蔫了。”
来福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叼着个小石子放我脚边,摇着尾巴瞅我。我踢了踢它:“傻狗,人有时候还不如你们这些畜生实在。”
吧嗒,吧嗒。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老张头父女远去的方向。这事儿啊,′说到底就是人心的较量,你退一步,他就敢进十步,你要是寸步不让,邪祟自然就退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是让咱任人欺负的,是让咱守住本心,站直了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