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夏,阿彩趴在槐树下吐着舌头直喘气。我正用井水擦凉席,就听见胡同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婴儿的啼哭。抬头一瞧,门口站着个扎碎花头巾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眉眼细长吊梢,颧骨高得能挂住水瓢。
大师!您给算算,我男人啥时候咽气?她一开口,我叼着的烟斗差点掉地上。怀里的孩子突然地大哭起来,哭声尖得像夜猫子嚎。
阿呆端着刚切好的西瓜从屋里冲出来,西瓜汁顺着胳膊往下淌:师、师傅,这......我冲他摆摆手,从八仙桌底下摸出龟甲和铜钱。
寻物断事,六爻为尊。
我念叨着让女人把铜钱扔进龟甲,哗啦哗啦摇晃起来。
卦象一出来,我心里猛地一沉。白虎星落在四爻又逢金,白虎叨刀,主刀兵血光;世爻临勾陈,缠绕难解,人可能已躺床上了。再看应期,空亡入墓。妹子,你男人......是不是肺上的毛病?我盯着卦象问。
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女人愣了愣,点点头:上个月查出来肺癌,医生说要去北京开刀,定在九月初八。
我望着她腕子上系着的红绳——按乡下规矩,这是给病重亲人祈福用的。可红绳打的是死结,越勒越紧。你先带孩子去溜达溜达,晚上再来。我把卦盘扣在桌上,这卦......得细细琢磨。
整整一下午,我翻遍《增删卜易》,写了又划,划了又写。阿彩蹲在旁边,眼里透着不解。直到日头西斜,终于在变爻里寻到一丝生机——只要熬过那场手术,这生死局就能破。
入夜时分,女人准时来了,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熟。大师,您说我男人到底啥时候......
他这场手术要是成了,命就能保住。我打断她,不过话说前头,你心里到底咋想的?
女人盯着门槛上的裂缝,突然笑了:不瞒您说,还没查出病那会儿,我们正闹离婚。他婚前有套房子,公婆非要卖了治病。我想着,万一钱花了人没了,我和孩子咋办?她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现在天天盼着他死,这样房子就能落我手里。
我磕了磕烟斗,火星子溅在青砖上:你知道寡妇和离异有啥区别吗?现在离了,你是前妻;等他走了,你就是克死丈夫的寡妇。
她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还是大师您通透,寡妇这名声,确实不好听。说着又凑近几分,那您再给看看,啥时候提离婚最合适?
我望着她眼底跳动的贪婪,突然想起女人心海里针。
阿彩不知何时跳下桌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
大妹子,我把卦盘推到她面前,你男人这病,是个劫;你心里的贪念,更是个劫。要是真想为孩子打算,就该盼着他好。我指着卦象里那丝微弱的生机,不过话说回来,这转机能不能抓住,还得看你们自个儿。
女人走的时候,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睁着大眼睛冲我笑。月光洒在她碎花头巾上,映得那张克夫相的脸,竟也有了几分柔和。阿呆收拾桌子时嘟囔:师傅,她真能改变主意么?
那女人走时连个谢字都没撂下,怀里孩子冲我笑的模样还挺招人稀罕,可她后头那句等我男人死了再给挂金,听得我后槽牙直痒痒。
阿呆蹲在门槛边收拾西瓜皮,嘟囔着:师傅,这不是拿咱这儿当许愿池了?
阿彩突然一嗓子,爪子狠狠拍在卦盘上,震得铜钱叮当作响,好像说我可不是许愿池的王八。
我望着卦象里那丝若隐若现的生机,心里直犯嘀咕——这女人满心都是房子和算计,怕是要把转机也耗成死局。
我望着门外摇晃的桃树枝,轻声说:人啊,是善是恶,不过一念之间。
那一年的秋天早就过去了,我也没有等到她送来的卦金,希望万事顺遂吧!其实上她的内心想法在她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了我,从他的一个小小的细节。
世间最毒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