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过了雨还是热的像蒸锅。
那天下午,阿呆在槐树下画着八卦。
有个小伙子站在卦摊前,衬衫后背浸出个大大的汗印子。他指了指我桌上的铜钱:“您看事常用啥法子?”
“六爻。”我吧嗒着烟斗,烟丝在热天里泛着雨后的潮味。
他嘴角一撇,露出点不屑:“六爻哪有八字准?我找过的大师都用八字断事。”
我把烟斗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掉在青石板上:“你找我算过?”
小伙子没吭声,转身走了,皮鞋底在地上蹭出“吱呀”一声。阿呆蹲在旁边筛茶,瞅着他背影直摇头:“师傅,这人看着就躁。”
“躁的人多了。”我摸了摸趴在桌下的阿彩,它爪子正拨拉着枚铜钱。
过了没三天,天刚擦黑,那小伙子突然冲进谷一阁,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风吹过的草垛。“谷老师!您快看看我爸!”他声音发颤,手机在手里抖得差点掉地上,“他在外地开车出了车祸,我叔已经赶过去了,电话也打不通,可我...我想知道现在啥情况啊!”
我指了指马扎:“先坐下。”
他一屁股坐下,膝盖还在打晃:“我问了好几个‘大师’,不是让做法事就是要钱,急得我...您这儿是我最后指望了。”
“急没用。”我推过三枚铜钱,“想着你爸的事,摇六次。”
铜钱在陶碗里撞出脆响,他手抖得厉害,第三次差点把碗碰翻。六次掷完,卦象在黄纸上排开时,我心里咯噔一下——雷火丰变泽火革,二三四五爻全动,爻辞里“折鼎足,覆公餗”几个字刺得眼疼。
“六爻看身体,二爻主头,三爻主心肺,四爻主腰腹,五爻主大腿。”我拿毛笔尖点着四爻,“你看这爻动变,妻财化官鬼,腰腹部位克得最凶。应爻最后入了官鬼墓...”
话没说完,小伙子突然抓住我手腕:“我叔刚发消息说,我爸手术时腰腹部大出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谷老师,您说...还有救吗?”
我盯着卦象里那几个动爻,想起那句“卦无虚发,凶象现了,缘分也就尽了”。窗外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有片叶子飘进屋里,落在卦纸上。
“让你叔多注意腰腹。”我把铜钱收进抽屉,“这卦...不收钱。”
约莫过了半个月,小伙子又来谷一阁,手里提着袋水果。他瘦了一圈,眼睛底下乌青一片。“我爸走了,手术时腰腹没止住血。”他把水果放在桌上,声音很轻,“你说他会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我?”
我给他倒了杯茶:“会的。”
“谷老师,”他突然抬头,“那天我不该说六爻不准。我找了好几个用八字的,他们要么说‘大运不好’,要么让我烧高香,没一个能说清具体毛病在哪。”他拿起桌上的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就像您说的,八字像本说明书,能看出人这辈子大概啥样;可六爻是急诊室的大夫,能告诉你当下哪出了问题。”
阿彩跳上桌子,爪子碰倒了装水果的袋子。我看着小伙子眼里的悔意,想起刘伯温在《黄金策》里写的“一事一占,神鬼莫测”。这世上哪有包治百病的药?术数各有长短,就像人的五指,伸出来有长有短,合起来才能抓牢东西。
“回去吧,”我拍了拍他肩膀,“你爸爸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永远守护你。”
小伙子走后,阿呆把铜钱收进木盒:“师傅,那卦真不能收钱啊?”
“人命关天的事,算准了是缘分,算砸了是罪过。”我望着门口的老槐树,叶子在风里翻出背面的白,“再说了,人都走了,要钱干啥?”
阿彩“喵”了一声,爪子扒拉着那片掉进卦纸的槐树叶。我拿起烟斗,却没点着——有些时候,话不用多说,事不用多做,让该明白的人自己明白,就够了。这六爻八卦里的道理,说到底,不就是让人知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别把自己看得太满吗?
若不是这份孝心,生死阎王管的事情,我们一个凡人怎敢置喙。